"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默契室友(完整阅读版) by筱禾 《默契室友》 作者:筱禾 一   我来到纽约的第一天,去了四十二街及有名的时代广场,那还是在朱利安尼市 长下决心清除“精神污染”,欲将红灯区搬离42街之前的日子。我在大街上四处 乱转,可除了一家接一家的销售性用品、黄色书籍、音响制品的商店,就是写着 “现场女孩”标牌的酒吧,还有投两毛五分钱能看三分钟的毛片。我最想看到的站 在大街上兜揽生意的现场女孩却很难找到。这红灯区真是有名无实,也验证了一个 久住欧洲老兄的牢骚:美国没劲,可他妈操蛋了,什么妓女啊,性啊,同性恋啊… …这些个屁大的事都当是天大的事。   我以为初到纽约的中国人就我一个对美国的红灯区感到失望,后来才知道其实 不然。一个经常带国内领导同志考查团的导游徐勇告诉我,每次领导们来到这里, 都瞪大眼睛疯狂搜索,一个劲儿地问:“哪儿呀??人哪?人哪?” 起初徐勇想 这他妈一个个两条腿交替倒换,满街乱窜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殊不知领导同志和我 找的是同样的东西。   需要补充一点:我到42街不是因为那里有现场女孩。虽说我也很想看看脱衣 舞娘的精彩表演,但首先是为自己找个安身立命之地。赶巧我准备入学的那所院校 的办公地点位于此处,第一天到美国自然是要办理诸多繁杂的手续,去42街是在 所难免的。   接待我的是个脸象粉团一样的少妇,丰满的身材并不臃肿,脸上带着美好的笑 容,她对我极烂的英文表示赞赏,并同意我将我的箱子放在他们办公室里,两天之 后一定取走。我没有预定学校提供的宿舍,一个月七百块钱的房租我承受不了。   当天夜里,我徘徊在时代广场,旁观那里的热闹繁华。所谓广场,是绝对不能 与天安门广场相提并论,更准确地形容,算是一块三角地吧。那里的广告牌目不暇 接,看着那些美国,日本或者欧洲公司厂家的产品广告,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有一块 我们中国的牌子,哪怕不是电子的也行。后来我终于在个不显眼的角落看到以中文 书写的三九感冒冲剂的字样,的确不是电子的,却仍令我欣慰。此乃后话。   在众多广告设计中,有冒热气的咖啡,有草丛中魔鬼身材的裸女。“单词好像 美女,再好看的看上五次以后也恶心了”这是国内新西方学校玉米糊老师告诉我们 的。此话很有道理!美女被我看腻之后,我便开始看街上的行人,他们是流动的, 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的,我就很难达到恶心的境界。   我在广场上找个能容下我的地方,安静地东张西望。已近午夜时分,这里依旧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繁华下,有美洲豹汽车呼啸而过,有穿着毛皮大衣的贵妇从 林肯豪华轿车出来,款款走进一晚上800美金的酒店,多数美国普通老百姓因为 要节省旅馆开销所以争分夺秒地游玩儿,商家自然延迟了打烊钟点,出租车司机离 收工时间差几个小时呢,现在生意正好,卖粉儿的零售商们也在为生活奔波,膀大 腰圆的警察24小时守候在这里。   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不愿意某个胖警察把我捉进监狱,如国内民政部门市容管 理处的同志那样将流浪汉轰走,或者如联防的人把流浪者抓到小房子里让他们过一 过打人的瘾。还好,美国警察不屑答理我,一夜平安度过。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赫赫有名的哈林区,记得刚下地铁就被两个非洲裔男人拦 下,他们跟我撕扯,对我叽哩咕噜说着什么,讲出的话应该是英文,却不是原来在 国内听到的所谓美式英语,很有节奏的语言,比唱歌还好听,对了,应该叫RAP。 以后我听说国内也流行这种艺术,还有街舞什么的,而且被年轻人视为与国际接轨 的时尚,可见我到纽约的第二天就被时尚包围了。不过他们说的话我三分钟以后才 理解,翻译过来是这样的:给我钱!一块钱,两毛五也行,那一毛钱有没有?   我在街道两边闲散站着的人群的注视下以最快的速度往学校方向步行,破损陈 旧的住宅楼和上面花花绿绿的涂鸦,哈林区的恶名与黑人兄弟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对我关注的态度令我开始厌烦起这座城市。   记得飞机上,我往下俯瞰,下面好似一片火海。旁边的女士兴奋地叫道:“好似一块块燃烧的电路板耶?”虽然她形容得很贴切,可我却想笑着对她说:大姐您不能好好说句普通话嘛!   我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怀揣几个大子儿就跑到纽约了。 记得曾听过一首歌,什么“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并不在意”,然后是 “太猛太猛,载!”   我这回真的就载到这儿了。 二   据说“市大”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火得很,多是些家境贫困但成绩非常优秀 的子弟来此就读,曾经与哈佛、耶鲁齐名,并称三雄。以后哈林区“发展”了,政 府建了很多福利楼提供给贫穷的黑人兄弟,白人便纷纷悄然搬离此地,而市大也随 着这种变化而渐渐衰落。   我在学校里拜见了几个老外,其中一个是今年系里负责招收外国留学生的教授, 名叫库克。库克看起来很年轻,长得挺精神,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带一点克林顿浪 劲。我基本上没太听懂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告诉他我的名字是肖华,姓高。他笑着 说他记得我,很自信地、铿锵有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蹦着:小花--狗,我先是一愣, 然后笑着点头,称赞他的中文发音很好。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是库克教授招来的五个外国学生中唯一的男性,库克喜欢 女学生,特别是亚洲女学生,这在系里是无人不晓。库克很热心地找来系里的一个 老生,姓鲁。老鲁同志四十多了还在市大混博士,其实是等找到工作后再毕业,否 则身份没了就只能卷铺盖卷回国。老鲁是我在纽约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当他听说 我没地方住时,立刻做出回应,他告诉我他老婆孩子现在正在国内探亲,一个月后 才回来,让我住在他家。   曾经听某些也是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出来的人说在海外最好少和中国 人,特别是大陆人打交道,因为他们就会给人使坏,老外更加乐于助人。我不知道 说这些话的人都受过什么刺激。   老鲁的家离学校很近,只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我对老鲁说你住的地方不错, 周围挺安静的,没有那么多人站在路边观望。老鲁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说这地方 越热闹越没事,越安静越危险。到了他家后,老鲁带我到另一个中国人家里搬来一张 折叠床,并拿出被褥帮我铺好。   当天晚上我要请老鲁到外面吃顿饭,被他一再谢绝。我被老鲁带着来到最近的一 家超市,发现美国的超市里真没什么能入口的东西。我将就着买了不少速冻食品和啤 酒,准备晚上和老鲁搓一顿。交钱的时候收款员要我的证件,我笑着对老鲁说难道 上街买几瓶啤酒还他妈的要带着护照?老鲁听着也笑了:“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再 说这是法律,入乡随俗吧。”他念叨着将他的驾照递给收款员。   老鲁不喜欢喝酒,几乎是滴酒不沾。饭桌上他说在美国喝酒都是自觉自愿的, 没人让酒。看来我津津乐道的“感情深一口闷”的信条算是“虾米”了。老鲁还说 在纽约州的超市里只能买到啤酒,葡萄酒和白酒要到专门的酒店去买。避孕套可以 在货架上找到,但香烟只能向收款员索要。另外老鲁还说在要想久居哈林区而少被 打劫,那么行走的方式,选择的街道都是非常重要的。   我边嚼着熏火鸡肉,边消化老鲁给我的诸多信息,只听老鲁又说:“这个屋子 房租是二百六块钱,那个你住的这一个月呢……嗯……咱们每个人一百三十块钱, 市话费二十多块钱,一人一半……嗯……长途电话费在账单上显示,谁打的谁付。”   我嚼完火鸡肉对老鲁说这个月的房租我交,能找到这么便宜离学校又近的地方 我很知足,而且我是在走投无路又两眼儿一抹黑的情况下被老鲁收留,交一个月的 房租一个月的电话费,是我份内的事。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老鲁不干了,又将头摇得和波浪鼓似的,说绝对不可以。         周末我找到老鲁的房东--黑人老头杰夫,并给了他二百六十块钱作为房租。 老人家躺在沙发里,说是刚刚把腿摔坏了,正在休养。杰夫说话声音很大,音调也 象唱歌一样好听,带着特有的黑人口音。我说上了年纪骨头比较脆,所以走路要格 外小心。杰夫大声说不,说他的身体棒着呢。他很哥们地笑咪咪地对我说跌跤是因 为看“小鸟”,当时正好一只漂亮性感的“小鸟”过马路,他的目光被“小鸟”吸 引,结果没看见前面的台阶。鸟类观察在国外是一种很环保很高雅的爱好,看来黑 老头杰夫也有“观察鸟类”的雅兴。   杰夫和我闲聊时他老婆不在家,去旁边的教堂做礼拜了,如果不是老头负伤, 他每个礼拜天必去教堂的,因为杰夫也是天主教徒。在听过“看小鸟”的故事后我 不得不微笑着问杰夫他真的信仰宗教吗,他哈哈大笑,只说了一个词--BULL SHIT。   过了两天,老鲁将一百三十块钱拼死拼活地塞到我手中,看他那脸色,如果我 拒绝,他真的非常不高兴。   在老鲁这里的一个月真是没有白住,老人家杰夫让我不再因为满大街人群的皮 肤颜色产生本能的抵触。而房租一事让我入乡随俗地对尊重有点新的理解,因为无 论老鲁还是我,都不需要对方的施舍。   三   我刚刚找到一处房子搬进去,翔子就从我父母那里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翔子人 在佛罗里达,只比我早来美国两个月,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的电话,所以当我一听 到是他的声音时非常兴奋,他乡遇故知,人生三大快事之一,特别是刚到这么个人 生地不熟,又危机四伏的环境。   我和戴晓翔是初中同学,关系铁得很,那时我受他的影响迷恋上了绘画,从临 摹名家的素描到开始画实物。翔子父母在机关里工作,对翔子的任何爱好都抱着顺 其自然的态度,他们看到翔子喜欢画画,未来的志向是考到中央美院,于是给翔子 找了素描老师。我没他运气,初三那年老爸老妈很严肃地我和谈话,他们说从事艺 术的道路会很艰辛,因为那是条狭窄的路,他们又指着我的模拟考试成绩单说,有 些人是因为文化课学不好,于是走独木桥或者旁门左道,而我不选择走阳关大道会 是一种浪费。   高中的时候我常对父母撒谎说住翔子家,其实是和翔子及他的朋友们跑到火车 站画速写,一呆就是一宿。北京火车站是个很值得长期蹲坑,令人回味无穷的地方。 从绘画的角度来说,那里聚集的人群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天南海北。他们带着或者 喜悦,或者悲痛,或者期盼,或者失望沮丧,各种各样的心境在旅行中等待,所以 他们的面部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各式表情。他们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因为路途劳累, 肢体的摆放可说是千姿百态。仅仅在火车站的速写,翔子就画了几十本。   不仅仅在绘画方面我们从火车站受益,也让我们这些自以为懂了些人事的半大 小子长了更多的见识。候车室内有被偷了给孩子看病的钱,哭得几乎神智不清的大 老爷们;车站外面有小偷被发现,当场被打得满脸鲜血,尿了一裤子,抱头,屁股 朝天厥在地上筛糠的。每当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停下手中的笔,静静观望,过后, 别人还有说有笑的,我和翔子的话明显少了。   翔子比我年长近一岁,但我们在一起时我喜欢充老大,他喜欢装小。画累了, 戴晓翔必定要枕着我的大腿躺下,让我给他做眼保健操。他得意地说我是他的人肉 枕头,人肉沙发。那时我们都没女朋友,对喜欢的女孩子向往归向往,但都没胆量 追求。翔子长得很帅,可能就是因为这份帅,他见着漂亮的女孩必定假装忙碌或者 顾左右而言它,总之不给人家一个正眼,其实背过脸去目送女孩的身影。我长得不 丑不俊吧,至少不矮,但我的目光老是放在大街上那些二十几岁特别有味道的漂亮 女人身上,说真的,借我一百个胆子,十五岁的我也不敢和人家搭讪。   有时我真的住翔子家,在他的单人床上我们挤在一个被窝里。我们刚刚从美术 馆回来,以准艺术家的目光和角度探讨对人体艺术画展的见解,聊着聊着,我们的 焦点渐渐集中在女性人体艺术上,然后是女性人体,然后是性。翔子不行了,开始 自己打起手枪,我对他说我先帮你,然后你再帮我,翔子欣然接受。   那时我感觉心灵很寂寞,翔子说他也寂寞。我们的心和父母都隔着一道不可逾 越的高墙,我们都没有机会和喜欢的女孩子交往,我们同样爱玩深沉,思考些在别 人看来不屑一谈的问题,多多少少感觉自己和周围的朋友不那么合拍。所以说我和 戴晓翔虽然表面上不太一样,他表现得细致内向些,我相对粗线条喜欢搞点冷幽默, 其实我们骨子里是很相象的。 四   我临行的那天早上雾气很大。之前赵敏给我打电话里,听口气她是笑着,并问我愿不愿意她来送我,我这边笑着回答不愿意,怕自己情绪激动扛不住,在机场上演一场出国诚可贵,机票价更高,若为赵敏故,全他妈可以抛的言情偶像剧。   赵敏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       我和赵敏维持了四年的恋情。四年,如果我能活一百岁,四年不算什么。可仔 细计较起来,掐头去尾,人的好日子能有几年?怕也就从20岁到40岁那点精彩 的时间。两个人奋斗了四年一无所获,损失忒大。   从大学一进校门,我很快地就盯上赵敏。她不象个学理工科的女生,她很会装 扮自己,换句话说,赵敏身上缺少其他理工科女生在装扮过后所呈现出来的力不从 心的土气。   宿舍里老三最先对赵敏发表感慨,说赵敏虽然气质不能令人向往,脂肪储藏偏 多,但必须肯定她胸前的一对白鸽被低胸紧绷的湖蓝色T恤勉强束缚,呼之欲 出。在我眼里赵敏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一种果实成熟的美妙,令人垂涎欲滴。在众 人的情感都一致奉献给那些直发披肩、清纯、羞涩、瘦骨嶙峋的妹妹的年代,我与 众不同。   在追求女孩这方面,那时候我和翔子虽然经验不多,但我们总结出一套理论。 好女孩不追是不可能从天而降恰好砸在自己头上的,但追得太狠,对於太聪明的女 孩子,你就等着被她看笑话,对於太不聪明的女孩子,怕追到了也就没劲了,所以 难得的就是一火候,如何掌握得恰到好处。以后的实践证明,这套理论对于我就是 真理,对于翔子可不是,我眼见着那么多好姑娘,从意大利到巴西,从俄罗斯到新 西兰,自世界各地咣叽咣叽地砸向中国年轻画家戴晓翔。   和赵敏成为恋人后,我很没创意地以为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未来的老婆。我不 是说除她以外我不碰其他女人,但合法妻子,或者叫大房就非赵敏莫属了。“放心, 正宫娘娘的位置永远是你的。”赵敏听到我这番话总是横眉冷目地往死里掐我。   大学毕业后,赵敏去上海读研,在火车站送她时我一点也不伤心,好象寒暑假 我送她回家一样,倒是赵敏哭得稀里哗啦的。但半年之后,我开始非常担心她,天 天给她打电话,持续了三个星期。赵敏一直没有主动提出分手,但也从不表示要缓 和我们的关系,更不会山盟海誓说要克服目前两地分居的困难而心心相印。我问赵 敏,要不要我去上海看她,她说不必了。我多多少少明白些什么。   我很快与另一个女孩子有了交往,在与那女孩接吻后我只想到赵敏。不久,从 别人口中得知赵敏恋爱也恋得热闹。我想了一个晚上,吸了半包烟,第二天给赵敏 打了电话,说我们还是散了吧,不管怎么说大家还是朋友。如果她以后来北京,到 这里找个叫高肖华的没一点问题。    我嘴上一直说和赵敏的初恋对我没丝毫影响,但到底有没有影响,我心里明白。 所以出国前哥们儿们劝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国内找个老婆带过去,因为据说那边 可考虑的女性资源特别贫乏,我回答说国产的已经腻了,我要学戴晓翔向洋妞发起 进攻。   老鲁说市大呆几年,母猪赛貂婵。市大的本科生里非洲裔姑娘占大多数,而哈 林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连性幻想都歇菜了。我绝不是对黑人朋友有任何成 见,但你愣逼着我找黑姑娘恋爱,那确实太强人所难。在市大的研究生中,特别是 从国内出来的女研究生博士生中,轻则已为人妇,重则是孩儿他妈,果然象哥们儿 们预测的,我要在美国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了。   自老鲁家搬出来而新租的这处房子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我当机立断用一个月 的全部收入外加从徐勇那里借来的一千块钱租下了整个三室一厅,然后立刻在学校 里贴广告,把另外两个房间出租,我做起了二房东,收入和我付出的租金相等。穷 则思变,既然跑到海外受苦,就不能坐以待毙,需要寻找出路。   我选了三门课,因为还要应付资格考试,所以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徐勇岁数 也不小了,在这里读硕士,边打工边上学。他这个学期和我选了同一门课,我走进 教室屁股没坐热呢,他就主动上前和我搭话。上这门课的一共四个中国人,徐勇, 我,和徐勇一样混硕士的大嗓门小陈,还有刘台胞。   刘台胞真名刘正,台大毕业,去年过来的。刘正是所谓的外省人,但力挺台独。 我很诧异地发觉在海外的华人很喜欢给自己分门别类。首先来自世界各国的华侨都 义正词严地强调自己是某国人,比如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老挝越南柬埔寨 人等等,他们很怕别人误解自己是中国人。其次是来自港澳台的朋友们,他们一再 强调自己是来自香港、台湾或者澳门。大陆人中也有区分,是心眼奇坏的北京人、 还是小气吝啬的江浙人,是自私自利的上海男人,还是喜欢做鸡的东北女人等等, 台湾同胞间同样分原住民、本省人、外省人什么的。就这个问题,我曾请教过库克, 他说对多数美国普通老百姓而言,日本人中国人越南人没太大区别:“WHO C ARES。” 库可说着轻轻一笑,拽得不得了。    刘正的英文比我好,但咱听不懂课问题不大,作业基本上会做,刘正时不时的 还找我商量答案。徐勇和小陈就等着我和刘正商量好,他们抄抄作业。徐勇小陈要 打工,生存压力太大,所以抄完作业也没闲功夫和我胡扯,只有刘正和我“打屁”。 刘正和他的台湾同胞们同住在比较高尚的90多街,怕被劫钱劫色,下课后可着急 回家呢,我就只能在学校里呆到十一二点,然后无比警觉地穿梭在哈林区的大街小 巷,最后回到自己的蜗居。   从回到家至第二天下午离开,我的喉咙基本不再需要发音的功能,除了咳嗽两 声以外。我的房客都是模范房客,极少骚扰我。国内时梦想着能有个安静的环境和 充足的时间让自己继续思考青春期遗留下来的困惑,现在发现,其实自己什么困惑 也没有,就是想找人说几句话。 五   翔子的电话又打来了,令我振奋。   “你说老外多他妈坏啊,说我画画时只能用楼下游泳池旁边的那个浴室,今天 上午我打不开那个门,就用了楼上的厕所,那两个小屁孩子可不高兴了,阔佬太太 还跟我叽叽歪歪说什么,反正是不满意的话,我操他妈的……”翔子不象我,他不 喜欢骂人,看来这次他真被气着了。   “游泳池旁边还有浴室?”我问。翔子是很细致敏感的人,如果我劝他没必要 为这点事情计较,他一定认为我对他理解不够,但跟他一起骂阔佬也没用,倒不如 让他先消气。   “室内的游泳池嘛,他们这房子好几百万呢。”   “操,真有钱。”   “没钱能找人到家里画像,而且这次就为了带有东方色彩的作品。”   那时多数国人还将去美国当作人生的一个辉煌前途时,翔子是根本不动心的。 不知道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是艺术感觉就是好,或者他机遇不错,总之翔子上大学时 就有贵人相助,与人合办画展而小有名气了。人说红颜薄命,女人的美时常制造悲 剧,而男人的美往往成就喜剧。   翔子遇到的女贵人非常多。有学校的领导,绘画界的大姐大,著名国际影星。 某次翔子说有女明星某某找到他画肖像,他开价两万,小明星说能不能便宜点。翔 子对我笑骂:她以为农贸市场买黄瓜,还讨价还价的,这是艺术,懂不懂,想画就 画,不画滚蛋。翔子一口一个某某,那名字如果写出来,能把在座的吓一跳。   某跨国集团亚洲地区首席代表的夫人经人介绍认识了翔子,她画了肖像并且介 绍翔子去美国给某个家庭画像,签证机票一切事宜由对方负责,并付给戴晓翔五万 美金。五八四十万,外加去美国玩一玩,翔子说还是挺值得考虑的。   我计划出国的事嚷嚷很久了,我对翔子抱怨不交申请费很难被录取,没等我再 说什么,翔子说借我五百美子,问我能交几所学校的报名费,如果不够,他再给我。 就在我苦哈哈地排队等签证时,戴晓翔乐呵呵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哥们先走一步, 咱们美国见。   真他妈的不公平! 六   老鲁、我还有刘正去42街取工资,然后刘正微微淫笑着问我们去不去看脱衣 舞,我问老鲁贵不贵,我可不想这个月断粮,老鲁刘正都笑了,让我准备好一块钱 一张的钞票。   每人花了七块钱买了一瓶啤酒,我们坐在离台子比较远的地方,我的手心有点 冒汗,脸上发烫。其实毛片看了不少,对表演的涩情程度颇有心理准备,但让我惊 讶的是它的感染力。我原来设想舞娘们不过如国内包房里的小姐一样别别扭扭地脱 光光,最大限度也就是把她们的器官展示给大家,但眼前舞娘迷人的表情,扭动的 性感身姿,艺术的表现力与涩情的完美结合,只令人飘飘然。我看见舞娘捧起海咪 夹住客人递上去的钞票,也不禁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票子。   “你不要摸她噢,她们只可以看不可以摸的。”刘正笑着,双眼弯弯,里面闪 烁着淫秽的小火苗。   当我把票子伸向一个金发小娘们时,她对我笑笑,竟然一边扭动着妙曼的身姿, 一边用她涂了指甲油的手涩情地轻轻滑过我的手臂,直到肩膀,还碰了一下我的脸 颊,然后才接过我的钱。这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弄得我特不好意思,估计脸都红了。 另外发现她的手指远没她的身材好看,手关节又粗又大,显得瘦骨嶙峋,远不如咱 国妞的纤纤玉手。   “操,我不能碰她,她就能碰我,这不是明摆著被她骚扰了嘛。”我走回座位 对老鲁他们开着玩笑,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   “嘿嘿,你被人家吃豆腐了……”刘正坏笑着:“那个很正点,头发是BLO ND……”刘正说完离开座位,看来他也坐不住了,上赶子找骚扰去。   “她们这些舞女一般不摸亚洲人。徐勇跟我讲上档次的夜总会里,舞女跳完了, 有人招手她就过去,有一次有一个亚洲人,从穿着上看那很有钱的,他招手,舞女 装没看见,后来还是跟一个白人出去了。”我喝了口酒,听着老鲁对我说。   “那他妈的是钱还不够多。”我回答。   “不是不是。”老鲁的头又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我笑着看了老鲁一眼。   从进了酒吧,老鲁色迷迷的笑脸一直维持到现在,但老同志毕竟有分寸,我想 有家有室的人了,估计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了,后来才想明白,他是心疼那几块钱。 老鲁长得一副儒雅学者气质,很迷惑人,其实内心“丰富”着呢,老鲁说了,国内 多便宜啊,二十刀就能来真的。      新鲜劲儿过后,我们的注意力从舞娘身上移开,随便闲聊起来,八卦着系里这 些博士生和那几个鸟教授。   “王芳和库克是不是……啊?听说上次去CHICAGO开会他们住一个房间 耶?”刘正笑着问老鲁。      老鲁也微笑,满脸洋溢着浓浓的神秘色彩。   “王芳和她丈夫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也大发。   “那是个LONG STORY。”老鲁依然神秘微笑着回答:“王芳先来的, 她丈夫来了之后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去了,很快就离婚了。后来张山李卫为了王芳 到了谁也不理谁的程度了,可热闹呢,张山找到POSTDOC走了,你们不认识。 刘正认识李卫,他今年春天刚找到工作走的……   “王芳丈夫人不错啊,挺精明的人,又大气,他那时候老跑我们家。他在国内 生意做得很不错呢,来这里陪读,成天在家呆着,他又不想读书,他哪里受得了。 他还在车场打过黑工,他说他在国内做人上人,跑这里就是最底层,后来一定要回 去,王芳又不可能回去……”   听老鲁胡扯,我脑海里浮现出王芳娇小的模样。王芳好象是重庆人,长得不能 说漂亮,身材瘦小,但绝对让人感觉舒服,特别是她说话时,神态相当可爱。还记 得第一次在系里看见她时,她笑着问我时差倒过来没有,先把时差倒过来,其他的 不着急,英文暂时听不懂没关系,慢慢就适应了。就这几句话,让我对王芳很有好 感。     “……我跟你们讲,王芳啊……”老鲁越说越来劲:“你趁屋里没人从后面把 她抱住,她肯定让你抱……”看老鲁兴奋的脸色,一小瓶啤酒就他高了。   “你是不是抱过她?”我和刘正几乎异口同声发问。   “没--有。”老鲁拉着长声回答,很有个人风格的又摇头。   我和刘正都认为老鲁在撒谎。 七   星期一中午,我用学校餐厅里那个比厕所还脏的微波炉热饭,看见王芳也拿着 个饭盒走过来。   “嗨!来了。”我冲她打招呼。   “你下午有课啊?”王芳笑眯眯地问我。在市大读phD,第一年不用找老板也 不做试验,仅仅读几门课。   “没课,在家呆着没意思,在这里还能在机房上个网和人下个棋。”我的饭已 经热好了,我一边回答一边从微波炉里把饭盒拿出来,我看见王芳仰头看着敞开的 微波炉,没有立刻将饭盒放进去,我顺手撕了一大团纸巾,把里面大概擦了擦干净, 然后对王芳又说:“我帮你放进去。”   王芳好象对我说的话反应慢半拍,但她很快笑了,将饭盒递给我。学校餐厅里 的微波炉放置在一个台子上,对于老外来说挺好,对于估计只有一米五多点的王芳 有点高了。          “可不喜欢用CAFETERIA这个炉子热饭,原来系里机房那个好好的竟然坏了。”王 芳似乎是没话找话说,。   “为什么不再买一个?”我问。   “没钱啊,你不知道今年BUDGET CUT……”   我和王芳端着饭找到一个相对清静的角落。我用餐厅里的塑料叉子往嘴里塞着 自己炖的蔬菜鸡腿大杂烩。王芳手里拿着一双乳白色的,最上部刻着精致花纹的竹 筷,她夹起一根豆角往口中放时,头略侧向一边,微微低下,她齐肩的长发低垂, 滑至饭盒边缘,发丝一摇一荡地触碰着她的手背,塑料盒子,乳白色的筷子,我的 心又条件反射地跟着微微荡漾,被触动,异样的感觉。   我这个毛病是大学时落下的,那时的女生好象都是长发,我坐在食堂里一边吃 饭,一边瞄着女生们晃晃悠悠,甩来甩去的青丝。虽然个别的看着油腻腻,一绺一 绺,大概很久不洗头,让人犯恶心,但大多数感觉不错。后来我看见了赵敏,她也 是王芳这样半长的发式,她吃饭或者和同学说话时,柔顺的发梢在她的肩膀上,高 耸的胸脯上随意滑动……   王芳不似赵敏,不是那种半天不吭声,让别人不知道她脑子里都想些什么的女 孩……或者称女人。我们边吃饭,王芳问我现在听课怎么样,是不是基本上差不多 了。她告诉我英文太重要了,在美国讨生活,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一口好英 语,即便什么都有,英文不好就意味着丧失机会。   王芳的英语比我强多了,但仍需提高。每次看她仰着头和那些教授们讲话时, 教授们各个面带欣赏的笑容,耐心地听她讲解,每当她啊啊地找不到个合适用词的 瞬间,教授们更加微笑着耐心等待。相比之下,不要说我、老鲁,刘正那么流利的 英文也没这么幸运,还没等到我们太过于结巴,教授们的眉头已经皱起来,直想拔 腿开溜。老鲁感慨:男女有别、男女有别。   “对了,高肖华,反正你下午没事,陪我去DOWNTOWN吧,我想去买点 衣服,你帮我参谋……”   王芳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然后想也没多想地笑着说了句: “买什么衣服?内衣我可不会参谋……”   这回轮到王芳吓一跳,但她立刻笑了,嘴角微微上翘,薄薄的双唇在菜汤或者 是菜油的滋润下,闪着一点光泽,我突然想起老鲁那句话:你趁屋里没人从后面把 她抱住,她肯定让你抱。   我不喜欢逛商场,第一、商场里面空气不好,臭哄哄的人味夹杂着香喷喷化妆 品味,令人窒息,第二个原因是逛商场太消耗体力,比打场篮球都累,还有第三个 原因……我最不喜欢和女人逛商场,女人一进商场,她们的眼睛就发出兴奋的光芒, 赵敏就是这样。记得有一次赵敏看见一件不错的衣服,白色的,穿在她身上紧紧的, 很显身条,398块钱,我知道自己带了600块钱出来,剩下200块够吃饭打 车的,所以一咬牙就对她说买了,然后准备掏钱。可赵敏冲我摇头,说太贵了你发 疯啊。那件事后我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我要娶赵敏当老婆,二是没有挣足够的钞票 之前不和女人进商场。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那双眼泛绿的光芒被 心满意足的笑容代替,可惜赵敏不给我机会。   王芳从试衣间出来,她穿了一件连衣裙,我一愣,笑着问:“这衣服你能穿出 去吗?美国大街上很少看见女人穿裙子,除非老太太。”   王芳带点惊讶的表情,然后不以为然的样子,好象是嫌我土,她回答:“能啊, 去BAR,去PARTY,跳舞也可以穿,你去过CHINA INSTITUT E吗?就在DOWNTOWN,54街,每星期五晚上有中国电影,然后有舞会, 还可以吃点东西,学生的会员费很少,每月才5块钱。”   “那里有女的吗?”我装着一本正经地发问。   王芳先是一愣,笑着回答:“有啊,很多……”   “有你这样的吗?”   王芳没回答,看着我,轻声笑了出来。我捕捉到她脸上闪过一抹娇羞,跟着也 笑了。   从商店出来,我建议在大街上走一走,领略一下纽约,这座闻名世界大都市的 喧闹繁华,华尔街、罗克菲勒中心这些顶级财富的象征,以及高楼大厦之下,无家 可归者穿着破烂衣衫躺在寒风中的奇妙景观。             王芳一面走一面说太冷了,她那大衣的口袋很浅,手放进去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你把一只手放我兜儿里。”我对王芳说着,拉起她的手攥住。   王芳的脸大概被风吹的,红扑扑的,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这里真暖和,不行 不行,我另一只手也要放进来。”她撒娇撒得很大方。我把她的手从我口袋里拿出 来,站到她身后,双手分别握住王芳的双手,然后放在自己大衣兜里,因为我大衣 拉锁敞开的,那姿势似乎是从后面把她搂住。等了片刻,王芳没有任何拒绝的举动, 我胆子大了些,更靠近她,然后我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下紧紧地抱住她。   此时天色很暗,我从侧面观察王芳,她也微微侧过脸,看着我。我们都没说话。 过了一阵,我听王芳轻声问:“你还逛不逛街?”   “不逛,就在这里站一宿”   “……你不饿吗?我饿了……”   最后我很识趣地松开王芳,然后拉住她的一只手,说:“咱们吃饭去,你想吃 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回家时一同在135街下了车,我送王芳到家门口,王芳对我 说:你回去时小心点,快些走,好在就四个BLOCK。   我回到家后王芳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安全到了没有,我回答说让她放心,要求 她早点睡觉,毕竟外面冻了一个晚上,小心别感冒了。王芳要我也早点休息,听语 气,她相当的愉快,她还让我第二天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   我一个电话也没给王芳打,上课时都绕开她的办公室走。王芳虽然看着很年轻, 但实际上大我四岁,一个离婚的女人,在众人的口中她更是身经百战的。我认为她 大可不必跟我摆谱。也许她想吊我胃口,但遗憾的是她的魅力远达不到令我非和她 上床不可的地步。 我依然象平常一样,晚上快11点才回家,甚至还要晚,因为我找到一个和我水平 差不多的棋友,我们一边胡扯一边下棋,那位仁兄说自己是个越南人,会讲一点客 家话。我说我参加过那场中越自卫反击战,他说中国和越南都是输家,邓小平为了 和美国交好,替美国人出口越战的恶气才出兵越南。他又说起89天安门事件,我 说我原来是38军的,参加过平暴,目前正在美国做生意呢,考虑着到东南亚投资。 那天晚上那老兄连输四盘,我高兴之余感觉自己真他妈不是好人。        星期五,我主动来到王芳的办公室,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问她忙什么呢。   “你怎么回事嘛?”王芳口气里似乎对我很不满。   “我怎么了?晚上要上课白天做作业,这不是刚刚有时间就来找你了嘛。”   “我给你打过电话……”她说。   “你留言了?我天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CHECK MESSAGE。”     “我没留言,你怎么不打电话呀?……哎,你这个人真是……这么烦人呢……” 王芳说着笑了。       我立刻也笑了,然后凑过去要抱住她,王芳一下子闪开,皱着眉头说:“别, 这是在办公室。”   我盯着她的脸,没再试图做什么,随手拿起一个她桌子上做试验用的水平仪器 摆弄,问道:“你说的那个什么INSTITUTE,晚上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可以啊,今天晚上演张艺谋的《活着》,听说国内还不让放呢。”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开心起来,就算这一晚又将一无所获,至少看了一场老 谋子的电影。   但那晚我有双重收获,先看了电影,又在王芳那里过了夜。 №0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14:29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八   圣诞节还没过呢,翔子电话里告诉我,他已经和雇主彻底闹翻了,画虽然都画 完,但他不答应雇主修改的要求,他们没给翔子剩下的工钱。翔子现在已经搬出雇 主家,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区里租了一间小房子。他先用手里的钱把周围玩了个遍, 在最南端的海岛上参观了海明威故居,进了鳄鱼岛,吃了鳄鱼肉,还参加个华人的 旅行团,跑到奥兰多迪斯尼世界。他照了很多照片,还画了几张写生,然后又去酒 吧喝酒,看脱衣舞,最后又跑到赌场里玩了100块钱的老虎机,中间曾掉下来4 0块钱的硬币,但最终还是让老虎机都吃进去了,他玩得很尽兴。      “你丫糊涂了!他们凭什么不给你工钱?他们不给你去告他!”我一听翔子说 这些真替他着急。   “我上哪告他们去,咱连一整句英文都说不清楚,法院门都不知道在哪儿。”   “找律师啊,你那里有中文报纸吧?找个律师。不过可别找中国人的律师,他 们自己那烂英文还白和不清呢,非输不可。你找那种老外的专门做中国人生意的律 师,他一般都有几个讲中文的秘书……”   “你别给我出馊主意了。律师费要给吧,要下来那点钱还不够律师费的呢。”   “要是我,钱要下来全给律师都高兴……”   “你那个叫做斗气儿……”翔子打断我,语气听起来真的不高兴了:“我跟他 们说了,钱,我可以一分不要,让我按他们胡说八道的修改,听他们摆弄,门儿也 没有!”   “你丫话说清楚了吗?他们能懂吗?”我笑问。我想起高考时翔子的英文考了 十几分。   “嗨,爱懂不懂了,反正我说了。”翔子似乎也笑了。   “就是,跟丫讲英文就算够给他们脸了。”我哄翔子。   “就是,这话我爱听。”   玩笑过后,我问翔子:“你怎么打算的?回去?”   翔子先叹了口气:“来了一趟美国总不能什么没见识呢就回去吧……再说,我 走的时候跟美院搞那么僵……我不想马上回去……”   我没插嘴,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去纽约。哥们儿投奔你那儿,怎么样?”翔子的语气嘻嘻哈哈,以我对 翔子的了解,我知道他非常认真。   “那还不快来,我都快寂寞疯了。”   翔子电话那边一下子笑了,说:“你可够笨的,来了都半年了,我还以为你金 发小妞交往好几个了呢。”   “那是你的强项,等着你来跟你学两手呢……”   我不是特别清楚翔子说的投奔,是怎样的投奔,但他张口了,我绝对要答应他。 另外我真的很高兴这么无聊的异国生活中,能与从小玩大的哥们相聚。 九   虽然只事隔两个星期,但和王芳初次上床的那些细节印象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似乎记得我控制自己以求持久持久再持久,搞不清王芳需要多长时间,怎么才可以 满足,闹得最后匆匆了事,实在没什么美妙感觉。   但第二天中午,王芳做的那一桌子饭却让我记忆犹新。她做了四五样菜,虽然 每样不多,但味道极好,是我自来美国后第一次吃到属于人类应该吃的饭。   “真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我边吃边不由得由衷赞美:“真不象‘非人类’ 做的饭。”   “什么非人类?”王芳瞪大眼睛厉声喝问。         “不是说世界上分三种人嘛,男人,女人,女博士,也就是非人类。”      “啊?……”王芳立刻笑了:“什么话嘛,你讲它作什么,你又不是狐狸。”   “狐狸?什么意思?”   “吃不到葡萄嘛!”王芳说笑着,虽然眼睛两边微微堆起皱褶,但五官显得尤 为端正,很清秀的一个女子。而且我喜欢她气质里洋溢着的灵气。    “其实我原来也不很会烧饭,到了这里以后才慢慢学的。出国时候带了好多本 食谱。我爸爸很会烧饭,他烧饭才好吃……”王芳微笑着一直不停地对我说。   用过午餐,王芳说道:“我清理桌子,你把碗筷洗了。你洗干净一点。”   我看了一眼她讲话时的表情,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心想:非人类就是非人类。   后来我建议出去走走,当然不想在哈林区散步,去曼哈顿,去中国城或者去发 拉盛都可以,总体来说,我喜欢室外活动多于室内活动。王芳不同意,她说最不喜 欢出去乱走,除非有事情做。最后我们躺在被子里看了一下午的录像带,都是王芳 从录像店里租来的。   自从和王芳发生关系后,我极力避免在学校里找她。有时我打电话给她,然后 直奔她的住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          那天晚上,王芳在我的住所,躺在我的破双人床上,我们刚刚忙活完。电话响 了,是翔子,他说他机票都买好了,下星期四到,让我去机场接他。我让他把航班 号告诉我,又问他是哪个机场,他回答说:纽约啊,纽约机场啊。我问他机票上写 着什么,是不是JFK,他看了半天说没有JFK,有个LGA,我说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王芳问我:“你那画画的朋友真的来了?”   “那还能假。”   “你怎么接他?你又没车。”   “TAXI呗,啧……”我吸了一下牙床,接着说:“从QUEENS开到H ARLEM得多少钱?我操……忒贵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没车呢?告诉他在纽约上学一般都没有车。”   “别了,如果这么讲了,他马上会理解为我不愿意去接他。”我回答王芳。我 对翔子很了解,他这个人很敏感,特别是在求人这方面。另外我和他十几年的交情, 大部分事情上都是我让着他,好象已经成习惯了。      “你不接他也没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坐地铁过来嘛。咱们系里,哪个人 不是下了飞机自己找过来的,我还是女生呢。”王芳又说。   “不一样,他是普通人类,不能跟你比。”我搂住王芳严肃回答。   “讨厌啊!你!”王芳笑着狠狠地瞪我:“这样吧,我去问问刘台胞,看他能 不能带你过去。”   “我也想到刘正了,明天正好有课,我去问问他。”   “你问他他不一定同意。”王芳说得很肯定。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王芳,忍了忍,但还是忍不住,停顿片刻才问:“你怎么就 那么大面子?”   王芳抬起眼皮瞧我,回答:“怪声怪气的,什么意思啊?”   我冲王芳微微一笑。   “说话嘛,怎么不说话了?”王芳在质问我,咄咄逼人。   我依然面带微笑,低下头轻轻亲了王芳一下。   王芳若有所思很久,后来她离开了我的搂抱,坐直身子开口说道:“有时我感 觉来美国这几年就跟做梦似的……真没想到和张永林那么快就离了,现在想想都难 以置信……你知道那时候我办他过来多难啊,我读Master,又是半奖,到处找人借 钱放到银行里,然后开证明,找导师写信,找学校写信。他来了,我没要求他怎么 样,我不让他去打工,是怕他不喜欢这里,他要打工我就鼓励他……他临走的那天 晚上,我哭死了,他也流泪……”   我一边听她述说,一边抓过她的一只手攥住,希望以此能给她些安慰。王芳说 着,她突然问我:“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这不是等你讲完嘛,不敢插话。”我笑着回答她。   “我不和你开玩笑……我希望咱们能正正经经地说点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说?” 王芳凝视我。   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但没有立刻表态。沉默了半天,我开口问:“你和张山 李卫那些传言都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有库克……”我没说下去,因为脑海里闪现出 库克办公室的那些照片,四个漂亮的子女,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婆。   王芳注视我的目光很不友好,也许有怒气:“解释这些没意思……”她说着起 身,开始穿衣服。我也起来,立刻抱住她,哄她。王芳似乎很坚决,她厌烦地推开 我,穿好衣服。我也连忙穿衣服,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   我一把扯住王芳的衣服袖子。   “干什么呀?你放开我!”   “什么?我FUCK你?!”我陪笑着问。   王芳厌恶地瞪了我一眼,大概真的生气了。后来王芳在前面走,我在她旁边跟 着,直到她住的公寓前。我回去后给王芳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是否安全上楼并进屋 了。王芳冷冷地问我说完没有,然后她挂了我的电话。   以后几天我都没找王芳,再后来的某天,我看见王芳走进机房,真不明白她办 公室里有库克为她买的最新的牛B电脑,她何必往机房跑。我假装没看见她。然后 我听到咚的一声,回过身,看见王芳蹲在地上整理纸片和文件夹。我走过去帮她收 拾,然后我向她道歉,再然后我们一起回家,一起滚到她的床上。        一个哥们儿从国内打来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搞到洋妞。我给他讲了 和王芳的每个细节,颇有炫耀的意思。后来哥们儿笑着说:原来你们美国鬼子也兴 “四不方针”,我问什么是四不方针,他回答: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不负责。 我猛地一听感觉很搞笑,放下电话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十   翔子的班机下午到。我先把家收拾一下,有朋自远方来,好歹要看得过去。接 着我去了饭馆,买了很多肉菜,翔子说过他是肉食动物。我还买了不少啤酒,本来 我想买一瓶尚好的威士忌代替白酒,跑到专营酒店一看实在太贵。记得国内的时候 翔子请我喝人头马,他说喝啤酒档次低,市场上又根本没有正宗的葡萄酒,所以就 喝人头马了。   那天天气不错,虽然气温很低,但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天空蓝得很透,色彩 格外亮丽。大概因为光线太强,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筑,街道两旁停放的汽车,还有 偶尔一两个行走的路人在阳光的普照下,蒙上一层隐约的金黄色光亮,还有投下的 浓重倒影。   记得同样一个寒冷的,阳光明媚的上午,翔子对我说印象派作品的杰出之处和 在绘画技法上特殊意义,他告诉我在对光和影的认识和表现上的强烈程度,印象派 作品绝对让人感觉到震撼。翔子说这番话那年18岁,我17岁,当时我并不觉得 戴晓翔有在我面前炫耀的意思,因为他讲话时神采奕奕,全情投入,满含着对印象 派作品的厚爱,对绘画大师们的崇拜之情。17岁的我故作老道地在内心里得出一 个结论:翔子是真正搞艺术的,我最多是希望玩玩艺术。   我吃力地一手提着左公鸡芥兰牛什锦虾之类的东西,一手提着啤酒、葡萄酒走 在哈林区寂静的街道中,我不知道自己这副尊容能不能入画,但我想在翔子的手中 至少可以勾勒出在寒冷的深冬,我所深刻体会出来的温暖的光和随行的影,以及此 时我愉快的心情。   我乘地铁来到机场,看见屏幕上显示翔子的飞机已经降落,连忙找到出口,站 在那里迎接戴晓翔。我心里还琢磨着,丫别糊里糊涂地犯傻,坐错飞机什么的。      渐渐地陆续有人出来,不久,我先看见了东张西望的翔子,他的变化太大了, 比在国内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时消瘦,虽然从前脸色不白,但现在比那时要黑几倍, 看来佛罗里达的阳光够毒。他头发剃得象个西班牙人,前面不长,后面撮得更高, 脸刮得干干净净,整体感觉倒是比以前更精神了。   翔子终于也看见了我,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副阳光的帅样不得不让我感慨: 戴晓翔这样的人就应该有好命,不用眼红了。   “真不容易,总算是飞过来了。你变样了,华子。”翔子先开口。   “变年轻了是吧……”我得意地瞧着翔子。   “越活越年轻,连学生眼镜都带上了,假模假样的,呵呵,你不是说坚决不戴 眼镜嘛。”翔子嘲笑我。   “我怕看不到你,你走丢了我还得去警察局挂失。找到你就不用戴了”我说着 取下眼镜放在兜里,又顺手接过翔子手提箱的拉杆,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要取 行李?”   “取什么行李?”翔子眨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就这么一个箱子。”   我不得不承认,在很多生活细节上,戴晓翔确实具备艺术工作者的潇洒和前卫, 为什么我出国的时候就弄了两个死沉的大箱子,里面装着近50%的废物?   我拉着小黑箱,带着翔子找出口,听翔子又说:“纽约机场真小,还没有佛罗 里达那个机场大。”   “纽约有好几个机场,国际机场在JAMAICA那边。”   翔子没有继续说什么,我以为他对我的回答不满意,因为他一向敏感。于是回 头,对翔子微微一笑。   “你可比原来瘦了。怎么搞的?”他又开口。   “能不瘦嘛,出国前折腾半天,来这里才半年,耐克鞋都走得漏底了。”       “不是吧,锻炼身体太频繁,累的?……”   听这话,我略微收敛面部笑容,挺正经挺随意地说了一句:“那仅仅是一方面, 最主要是想你……”   翔子做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瞟我一眼,又向四周看了看。   “放心,在美国就这点好,公共场合想说什么说什么,通常情况没人听得懂。” 我很认真地安慰他。   在我所有相识、要好的朋友里,只有和翔子可以开类似的玩笑。记得从十四、 五岁起,这样的玩笑我们开了有几年,可有一天突然发现,我们之间再也不说暧昧 的言语,不开表达两人亲密的玩笑了。我们长大了。        我原本和刘正说好,他开车带我过来,他答应得很痛快,还开玩笑说如果是接 一个美女,当天晚上的饭他都请了。后来刘正老板要星期四下午和他谈谈实验进度 问题,刘正不敢推辞,他立刻请他的一个台湾同胞代他跑一趟机场。我谢了刘正的 好意,因为求一个不熟悉的人实在麻烦。其实刘正人不错,除了他喜欢台独我不太 喜欢以外,我和刘正很处得来。   王芳对刘正另有看法,她认为刘正根本是找借口推辞我。我反驳说第一,刘正 没有责任和义务非要帮我跑机场,第二,他是真有事还是找藉口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三,我愿意信他所言,如果你认为我二五零,随便。这些是我和王芳拌嘴的细节, 此乃后话了。   走出接机楼,我领着戴晓翔直奔停在路边列队等候的出租车们。翔子很有兴致地说纽 约出租汽车上顶的帽子那么大,往那里一横,感觉很痞,很酷。他又问我曼哈顿在 哪里,能不能看见帝国大厦等等问题,看得出,翔子对这次纽约之行很兴奋与期待, 丝毫不是我猜测的:迫于生存的无奈。 十一   我在翔子到来之前已经向他做过宣传,告诉他我住的地方极其简陋,请他将就, 尤其不要和翔子雇主那百万豪宅比较,那差别如同天堂与地狱。所以翔子一进门就 嚷嚷说:相当好了,比他在佛州租的房子强多了。   我让翔子先洗个澡,我已经闻见他身上一股子臭味,可翔子说不着急洗澡,他 很饿,要吃东西。别看翔子穿得比我有品味比我将就,可还是不改从前的爱好:整 个一个驴粪蛋--表面光。不知道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女人们是怎么忍受来着。   那天的晚饭,我们从下午四点一直吃到凌晨。翔子在几块肉垫底之后,开始给 我仔细讲他在佛罗里达的经历,与那个阔佬一家如何斗智斗勇。翔子说他真算见识 了什么叫高傲,就是摆出和蔼微笑的面孔,缓慢的节奏说着彬彬有礼的话语,却让 别人感觉没有和他们说话的资格。   “他们家里那个娘们儿抽烟,她有专门的吸烟室,我抽烟必须在外面,而且要 等灭了烟头五分钟之后才能进房子里。”翔子气哼哼地说。   “嗨,美国哪儿不是这德性,在学校里不用想,多冷都只能站在外面抽烟。我 租这个房子,写到合同里,因为我吸烟,所以搬走前要给人家洗地毯、重新粉刷墙 壁。就是这样人家还不愿意租给我呢。”   这样回答翔子,因为我不想拱他的火,使他更义愤填膺。最重要的一点,我仔 细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认为那阔佬一家有什么恶劣举动,倒是翔子,心理不 是太平和。这些话也许我找到合适机会会对翔子说清楚,不过现在是万万说不得。      翔子喝高兴了,他说几种酒搀在一起喝才过瘾,我说冰箱里还有料酒,他就真 的去拿了。   “你丫他妈的小气,嘿,这里还藏着美国酒……”翔子对着敞开的冰箱大呼小 叫。   “真他妈胡说,哪有这事儿!”我笑着也走过去。   翔子手里攥着一个易拉罐,吭吭吃吃念着:“乃…乃…”很有醉鬼样。   “奶你个大爷,NATURE!最便宜的啤酒,九毛九六个,老子天天就是这 个,给你喝的青岛瓶装八块九毛九六个,买BUDWEISER也能买一打了!” 我虽然笑着讲话,可真有点恼火。         翔子先愣了一下,只是瞬间的,很快他咧嘴笑了:“喝高了……头疼死了…哎 哟,你给我按摩按摩吧……”从前的伎俩,戴晓翔又拿出来了。   我没理丫的,盘腿坐回饭桌前。翔子也跟着我走了过来:“我真头疼,快点, 让我躺会儿……”他说着,一屁股坐地毯上,身子向后一仰,脑袋放到了我的一条 腿上闭目养神,然后又问:“你怎么不买个饭桌?用这么个破茶几,吃饭多不舒服 ……”   此刻翔子枕着我的大腿躺着,可能我同他又抽又喝的,在出租车里翔子身上散 发的那股子臭汗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倒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   “我基本上就是回来睡个觉,买了也没用。除了电视和微波炉,咱什么也没买, 其他的家具有的是房东的,有的是拣的。”   “天啊,拣垃圾,你可真堕落。”翔子抬起眼皮瞧我,面部表情有嘲笑的味道。   “我堕落,我已经堕落到只剩一张人皮了。”我回答。   翔子哈哈笑着。     以后我们又聊起哈林区的种种恶名,翔子越听越兴奋,他说现在半夜一点,他 要夜闯哈林区,看看到底有多恐怖。我也感觉吃得挺饱,想到外面走走,然后我让 翔子穿我的羽绒服,自己往身上套了两件毛衣,再穿上夹克。   “钱包里的大额钞票都拿出来,一块钱一张的放七八张就行了。”我对翔子又 说。   “为什么啊?”翔子惊奇地问。   “你不怕抢劫?如果好几百块钱被抢了你不心疼?”   “那就不带钱包。”   我冲一脸傻气的翔子一笑,想起那时老鲁刘正他们告诫我的情景,回答:“不 带钱包或者钱包里没钱更危险,抢劫的一看忙活半天什么也没有,你想后果是什么。 这儿的劫匪毒瘾一上来,他们只要看见钱包里一摞票子就拿,不管多少,硬币里拣 白色的拿,红的不要,钱包还给你,人家不要信用卡……”   “我操,真有抢劫啊!……”翔子说这话时没有刚才那么兴奋了,似乎有些忧 虑:“他们都有枪?”   “据说有的有,我觉得大部分没有,顶多拿刀拿棍棒去抢。今年刚刚发生的一 个案子,一个黑人拿着玩具枪在地铁里抢一个白人,结果拿了钱一转身,被白人用 真枪打死了。”          “他们为什么不偷?那多安全。”翔子和我一样,很体谅劫匪的凄惨处境。   “偷窃的技术含量太高,那要心灵手巧,这的人做不来,也就只能生抢。”      我和翔子穿好衣服准备好“保命钱”,然后来到外面,纽约冬季的天气和北京 很类似,只是湿润些,感觉更冷。马路上空无一人,不要说半夜一点,即使晚上1 0点,这个街区也极少行人。因为是节日期间,有的树上零零散散挂着几个灯泡, 与此时曼哈顿那边灯火辉煌的繁华相比寒酸之极。   “走路的时候注意不能让别人靠近你,至少有4、5米距离,你要是感觉他跟 你,你就赶紧过马路,到另一边去。还有,有的街道看起来有黑人在那里晃来晃去, 其实反而安全,人家在那里做生意卖药儿呢。抢劫的不到那边抢,搅了人家的生意 饶不了他,或许他们之间有DEAL吧。”我把这半年来我自己总结的安全规则和 打听来的安全信息一一告诉翔子。        翔子听着,没有多说什么,他四下张望,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走了两 个街区,翔子突然开口:“你说你出国干什么?在北京走在大街上至少还有人身安 全保障……”   “这么刺激心跳的机会上哪找去。哎,来都来了,还能回去?再说我不过来, 你到纽约投奔谁去。”   我话音没落,扭过头看他,发现翔子正凝视我,大概有四五秒钟,在我看来非 常暧昧的目光。   “你这半年过得怎么样?”翔子很正经地问了一句。   “比较难熬,现在没问题了。咱们回去吧,我这衣服太冷了。”     “跑回去,怎么样?”翔子笑问。   “看谁跑得快……”我笑答,已经行动了。      还记得在北京的时候,也是凌晨一两点钟,刚刚上大学的我独自晃悠在马路上, 看见两个年轻的民工嚷嚷着嘻笑着,你追我赶,拼命猛跑。当时我心里嘲笑他们真 他妈的傻B。而此时此刻,我和翔子同样在寂静的黑夜里面带笑容跑步前行,我这 才明白,真正的傻B是当时的自己。   十二   一觉醒来,看看手表,已经快上午11点了。翔子背对着我,埋头弓腰还在熟 睡。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脑袋顶上支楞着几撮头发露在被子外面。翔子没有棉被, 我们只能盖一床被子,好在我这里有两个枕头,那是为了王芳才买的。   昨晚从外面回来,翔子说他渴了要喝茶水,我告诉他我这里没有茶叶,自己拿 微波炉热点自来水。翔子烧了一杯,还给我也弄了杯热水。后来翔子说他又饿了, 把冰箱里的啤酒也搬了出来。我发现酒还是买少了,戴晓翔能喝,不给他整白的、 有劲的,多少也不够他造。快后半夜了,我说我熬不住先睡了,翔子说他过会儿也 睡。迷迷糊糊中,我看见翔子脱了衣服,里面穿的白色内裤,绷得挺紧,前面鼓囊 囊,后面翘得很,他好象没有脱上身的内衣,钻进我的被窝,嘴里还念叨怎么没有 一床多余的被子。     翔子醒来时,我已经在吃早饭了。我问他今天有什么计划,如果需要我可以陪 他,但五点以后我要在机房值班。他说不用我陪,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想在哈 林区四周转转。我回答也好,并嘱咐他小心一点,这地方危机四伏。   那个周末,我一直带翔子到处走,教他如何看纽约地铁路线图,如何买月票, 如何转车。翔子笑着对我说那个卖票的黑人大嫂很逗,给他找钱时先数硬币,然后 往上加毛票,直加到翔子的付款数额。我说这里的人就是这样,有一次在超市,我 买六个苹果,每个苹果3毛钱,收款机坏了,收钱的丫头拿着笔三加三加三一直加 了六个三,终于算出一块八,我夸她说YOU DID VERY WELL。   戴晓翔听着又乐了。我在想同中学时代相比翔子变化很大,比那时要开朗阳光 很多,也许因为他上大学以后的经历太顺,渐渐俱备了骨子里的自信和骄傲。   一路上翔子拿着他的高级照相机不停地拍照,在巨型圣诞树下,我要翔子和大 树来张合影,他笑着冲我一撇嘴说:“到此一游啊?太土了。”   “我给你拍一张吧。”翔子往后退了几步,举着照相机边对焦距边说。   我立刻摆摆姿势,很认真地问:“怎么样?够不够土?”   翔子照完,笑着瞧我,目光有点类似那晚似夜闯哈林区时注视我的眼神。   “你变化真挺大的。”翔子说了一句。   “我不是说了嘛,变得就剩张人皮了。”我理解翔子说得“变化”是负面的, 所以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干脆自我解嘲。   翔子微微笑着摇头,轻声说:“不是那意思。”   我们沿着第五大道往上走,我要带翔子到中央公园看看。   “你现在怎么打算的?是不是就在纽约黑下来了?”我问翔子。   “为什么要黑下来?我不想弄个非法身份,跟那些偷渡的似的。”翔子收起脸 上的笑容,但也没有沉重的表情。   “那你这个H1签证能行吗?你们现在没有雇佣关系了,好象是限期就要回国 吧?”我继续问翔子,并观察他的脸色,如果他厌烦谈这事,我也不多那个嘴了。   “限期好象有一个月的时间吧,还是十天?我好象在一个中文报纸上看见过…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帮哥们儿问问,看有啥办法……反正我是不想黑身份,以 后我还要再来呢。”   我点头,没有再问他更多的打算,比如目前如何在纽约生存,似乎他手里的钱 也不多了。      “我觉得自从来美国,从没有象这几天过得这么痛快过!……”翔子笑着看看 我,又说:“我本来想回去算了,可一想来美国东部连纽约都没去过不是白来嘛, 听人说纽约是新移民的天堂,容易活,看看能不能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这么 近都不来看看你就回去,也不够意思……”   我听翔子这样说,转过头,我们相互一笑,翔子的表情很认真:“我说的是真 的,我要是在这里混不下去就回去了,见识了纽约,看望了朋友,也算不白来。”     我也想告诉翔子,自从来美国没有哪几天如这些天过得这么开心,昨天晚上我 们又喝酒,这次我喝得也很痛快,和他一起骂美国的霸道和虚伪,骂国内的腐败和 混乱,骂白人、骂黑人、骂亚洲人,骂印度人,骂中国人,骂犯贱的男人,骂发骚 的女人……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   “什么混不下去,在这里没有人活不下去。你踏踏实实在我这儿住,好好歇一 歇,彻底放松。”我回答他。    当天晚上回家,留言机上有王芳给我的留言,我给她回了电话,她问我吃饭了 没有,我说我和翔子刚刚在中国城吃完回来,王芳让我过去,正中我下怀。   翔子正看电视,什么也没问我。   “今晚你一个在这里睡吧,FULL SIZE的床咱俩睡够挤的,你今天晚 上睡得舒服点。”我对翔子说。   翔子抬头看我,脸上浮出漫不经心、不屑但又体谅的微笑,问:“你女朋友?”   我一笑:“还不算,正在考虑中。”   “操……”戴晓翔笑话我。   那天晚上我和王芳做得很起劲儿。王芳的乳防虽然不大,但很鼓翘,让我想起 一个美国人写的小说,他认为东方女人的乳防普遍偏小,多数形状是挺挺的,很有 少女青涩的韵味,给男人带来占有和玩味她们后的喜悦。我想在那些中意亚洲女性 的美国男人的心目中,比如库克,王芳一定是一个能够让他感受到喜悦的女人。   我和王芳干的时候采取背后式,因为我喜欢,王芳也满意。其实王芳的后身很 不好看,特别是赤裸着站在那里,屁股很瘦,还低低地下垂,令人扫兴。不知道为 什么,脑子里闪过翔子的后身。昨天晚上翔子脱光衣服才进浴室洗澡,他在国内喝 出的小肚子一点都没了,和他宽宽的肩部相比较,腰儿又细又结实,屁股又紧又翘。      我胡思乱想着意乱情迷,带着王芳达到欢爱的顶峰。   过后,我和王芳一起冲了个澡。走出浴室,王芳问起戴晓翔,我说明天我带他 去买东西,他需要买一件棉大衣,一条被子。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想再买个床头灯。”王芳躺在我怀里说。     “那就一起去吧。”   “他准备在你这里住多久?”   “我不知道。我也没问他。”       沉默了一阵,王芳说:“高肖华,你看这样好了,你把你那个屋子租给他,你 就住我这里吧。”   “咱们这个叫做‘确定恋爱关系’?”我逗王芳。   “你不愿意确定吗?”她问我。   我笑了,不置可否。回答:“房子租谁也不能租翔子,我没法儿向他要房租。”   “怎么不可以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你兄弟姐妹过来住你这里,你能向他们要房租?”我反问王芳。   “老中这套真是没意思,想要钱还不好意思张口。”   我挺讨厌王芳说什么老中老中的,就好象她已经很老外了。   我们虽然搂在一起,但谁也没看谁,似乎各有心事。只听王芳说道:“咱们这 样算什么呢?你究竟怎样想的?”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但我说不出来,所以选择沉默。   “你喜欢我吗?”她又问。   “不喜欢还能和你在一起?想抽身都没退路了。”我回答她,有逗她开心的用 意,也惊讶于王芳这样的女人竟脱不了那个俗。   我听见王芳低低的笑声。   第二天上午,我先打电话到我的住处,告诉翔子过一会儿王芳也过来,我们一 起出去买东西。翔子回答“好啊”,可听语气不是太高兴。不过事情进展得一切顺 利,大家都过了愉快的一天,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王芳和翔子他们对相互的 评价都不是太高。翔子嘲笑我对大龄妇女总是情有独钟,王芳说翔子给她感觉拿姿 作态,还喜欢装嫩。不明白翔子原来是怎么征服那些女人的。         十三   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每天依然上课,做作业,在机房值班。我已经和系里的几 个教授都谈过了,我自己最希望选刘正的老板做导师,对他做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但那年似乎教授的钱都很少,我眼见着那个和我一起入学的俄国妞已经确定了老板, 从马来西亚来的大姐跟了库克,却没有一个教授能回我个准话。       王芳说她去找库克谈一谈,因为库克明年依然管招生,让他想办法给我找活干, 接着挣那份助教的钱。我回绝了,我告诉她如果落到那一步,我转学。有时我感觉 王芳挺傻的,为什么不懂得避嫌,让我心理舒服。或者根本就是我傻,不知道她是 真在意我们的关系还是也逢场作戏。   我忙自己的事,也顾不上照顾翔子。他起初每天到外面转,拍照片洗照片乐在 其中,后来我发现他很少出去了,有时候我回来看见他买的菜做的饭,还说我可以 装饭盒,带着晚上去学校里吃。有时我下午四点回家,发现他还在被窝里没起来呢。      徐勇见多识广,他告诉我翔子的身份问题太好解决了,有钱就行。我给中国城 的律师逐一打电话,最后选了三个,让翔子去和他们谈。他说他希望我和他一起过 去,因为我的经验总比他丰富些。   有个姓郭的律师,他让翔子马上找语言学校并且交钱注册,他那边为翔子找一 个经济担保人。此人很有一套,他一方面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让我们感觉他很专业, 另一方面强调自己也是早年大陆出来的留学生,知道如何帮我们。最后翔子决定在 他那里交钱,即使他的律师费比别人还高。   去语言学校注册也是我和翔子一起去的,他说让我帮他参谋,看看哪所学校比 较好。我猜测翔子对未来有些畏惧,隐约感觉他对我有某种信任或者说依赖。   中国新年快到了,老鲁家举办派对,我在店里定了两个大的比萨饼,然后拉翔 子一起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都是不熟悉的人,不想凑热闹。来纽约一个多月,翔子 似乎又如从前一样的内向。   那天王芳穿了一件中式的紧身红色小褂,头发梳起来,显得完全不同于其他不 修边幅的中国太太们而鹤立鸡群。因为我从来不愿意在学校里特别是中国人之间公 开我和王芳的关系,所以越是这种场合我越和她保持距离。那天,我却总是不自觉 地对她保持关注。王芳手里拿着盘子,里面装着两个包子,她走到我跟前,轻声说: “你不是爱吃包子嘛,老李爱人做的,味道蛮好。”   我微笑着看了王芳一眼,她将盘子里的包子全部放到我的盘中。我用叉子指着 一块牛肉,说:“这个真辣。”   王芳叉起我盘子中的牛肉偿了一口,说:“不错啊,曲小红,这个牛肉是你做 的吗?味道很好哎。”王芳对众人大声叫着。   准备回家时,王芳对老鲁和他爱人说,让他们放心,高肖华送她回家。   我猜测王芳是有目的如此表现。   派对上,翔子很少同其他人说话,倒是大家都很礼貌地关照他,与他闲聊。老 鲁爱人总捧着翔子,她说她家小孩很喜欢画画,请翔子当她们的老师。翔子笑着回 答,他的水平太臭教不了小孩,怕误人子弟。后来我看翔子一直同徐勇聊天,似乎 还算投机。   派对散了以后,我、翔子、王芳在夜深人静的路上走着,王芳情绪最好,她一 边抱住我的胳膊靠在我身上,一边问翔子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已经适应了这里 的环境?下一步打算如何。翔子回答感觉很好,很适应,下一步看看再说。   快走到岔路口,翔子说他左拐了,笑着说让我们睡个好觉。我目送翔子的背影 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我送王芳到了家,然后告诉她我今晚还是回那边,因为感 觉翔子情绪不对,跟他聊聊。王芳说她也觉得翔子不太高兴,还嘱咐我回去的路上 千万小心。   我看着王芳娇小的样子,忍不住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回到家,翔子已经睡下了,看见我他很吃惊,还以为我要取什么东西。   我坐到床上,笑着问翔子:“你丫没事儿吧?”   “我什么事儿?”翔子被我问得发愣。   “你和徐勇聊什么呢?我看你后来一直绷着脸。”      “今晚这火大了!……”翔子喊了一句。如果王芳看见此时的戴晓翔,绝对不 会认为他装腔作势:“那几个老娘们跟苍蝇似的踪着我交她们的小孩儿画画……”   “这不是你赚钱的机会嘛……”我反驳。    “这毛儿八分的我不赚,可以了吧?”   我笑笑,没说什么。   “徐勇跟我说,律师告诉咱们找担保人这些话都是骗人的,他们就是搞一张假 的担保书骗移民局。”   “我也是那么猜的,你想,就这么点律师费,他们找担保人?他要付钱给人家, 怎么可能呢……”   “你什么都明白你怎么不告诉我啊,这不是让人活坑嘛。”翔子说话时眼睛都 瞪起来了,似乎对我很有怨气。   “那点钱还算坑?给咱弄张担保书,给移民局递材料,写信,这就可以啦,万 一签证被拒了还退你一半的钱……”   “那个假担保书到了移民局,人家看不出来?查出来肯定驱逐出境,也许算犯 罪进监狱呢!”   “咱们现在冒的就是这个险,下的就是这个赌注……”我开始还耐着性子和翔 子吵,可越说越生气:“那你说还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他妈的……你又想有身份又 想合法,你说个办法?” 看翔子没说话一副倒霉样,我缓和了语气劝他:“你想 想,那律师成天就干这种事情,没把握他能做嘛?……”   “你不是说白纸黑字上写着,所有材料都是我提供的,他又不担责任……”   “他有一桩被揪出来,他还敢做下一桩嘛?他不想要律师执着了?说明从前就 没出过事儿……”   “嗨,反正到时候出事儿的是我,又不是你……”翔子低声说了一句。   “……”我感觉真的被他气火了:“翔子……你说这话太过分了,看着咱们这 么多年的朋友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他妈爱怎么着怎么着!!”我骂完就离 开了房间,回到王芳那里。 十四   那天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很邪门,我记得自己低头猛走,心里想着戴晓翔从前绝 对不是腻腻味味,喜欢埋怨朋友的人,难道来了美国人全变了?我这么边走边想, 完全忘记了此时是夜里11点半,自己正走在哈林区某危险地段的街区内。   我突然听见后面传来很有当地特色的声音,他在问我晚上好。我不是受过专业 训练的特殊人才,所以尽管平时有多少心理准备,而且有过一次被人跟踪的经历, 但关键的那个刹那和所有人一样做出愚蠢的反应,我停下来,转身张望。   真够黑的,我是说夜色黑,那人穿的黑,脸色更黑,黑铁塔般的背景内,就看 见两点眼白和一排雪白的牙齿。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看见他手里没有抄家伙,我本 能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个能把他脑袋敲个窟窿的东西。事 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那种北京人常说的够生,通俗了讲是够愣那种人。    “GET CHANGE,MAN?”他这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内容类似我 刚到哈林区听的那句具有时尚节拍的浑厚声音:给点零钱怎么样,哥们儿?     大概因为我满脸恐惧和仇恨的模样,所以他又说:“COME ON,MAN, I’M YOUR NEIGHBOR……”他说话的时候一裂嘴,那牙白得直晃 眼。     “……”此时别说是英文了,我连中文都忘光了。我什么也没说,很深刻地看 了他一眼,乖乖从大衣兜里掏出两块钱,还有几个两毛五分硬币递给他。我知道自 己当时的样子不会太酷,心里还一直自我安慰: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接过钱,对我说谢谢、谢谢,我闻到他浑身的酒气。他又说他原来就住在这 附近,他叫麦克,问我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哈林区的居民通常认为长着平脸小鼻 子的人都来自这两个国家。我回答他说很高兴认识你,麦克,但是我得走了,他很 礼貌地说:一会儿见。   到了王芳住的公寓,我推门进去,还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然后一个台阶一 个台阶地往楼上走,我发现此时自己的腿有点软,怎么当时一点不觉得害怕呢。王 芳拿着电话听筒给我开了门,我没对她说什么,直奔她的沙发。   王芳好象正给国内的家人打电话,她没有因为我的突然到来而挂断电话,继续 用方言侃侃而谈。我完全听不懂他们正在聊什么精彩的内容,对此也丝毫不感兴趣, 躺在沙发上几乎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王芳来到我身边,她问我怎么回来了, 我回答说因为和翔子说话不痛快,王芳近一步追问,我对她讲了来龙去脉。   “我早就跟你说过嘛,从国内新过来的人就是这样子,你帮助他他认为是理所 当然的,不懂得APPRECIATE,他自己慢慢努力之后才会明白……”   王芳这话也许有些道理,但我就是不爱听,于是反驳:“哪儿跟哪儿呀,他又 不是从国内新来的。再说要按你这么讲,当初老鲁也不该帮我,那时徐勇跟我有多 熟?上来就借我八百块钱……”   “你去帮他喽,现在向我抱怨什么!” 王芳带着怒气打断我。   我想说那是因为我把你当自己人当老婆。但我不做声。   过了一阵,王芳又说:“你心里不满意又不好意思开口。既然他借给你的钱你 全还给他了,那么房租你们该SHARE就SHARE,他打到中国的电话费你向 他要嘛。你催他出去打工嘛,他这么住下去你养他多久?”   我心想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抻头儿,或者叫肚量,这么多年的交情,又是在他 不顺的时候,至于吗,待时过境迁,想我高肖华什么人呢!我不想与王芳争论,还 是沉默。   “有些老中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对他讲他很会装傻,白吃白用你的,象咱们系 里原来那个李卫,有些中国男人啊,很差……”王芳跟她家里人没喷够,继续在我 这里喷。   “自从翔子过来,我烟钱酒钱就连饭钱都快省了,如果我们一起出去坐地铁都 是刷他的磁卡,他嫌我买TOKEN麻烦……”我不无夸张地对王芳讲,看她不说 话,我继续说:“听了这些话就替我平衡了舒畅了是吧?你多没劲啊!”   其实针对刚才王芳说的最后那句话,我想问她全体美国男人都什么样,除了库 克她还了解哪个美国男人的长短粗细,问过之后,如果她气愤,我不会去哄她,转 身就回自己的家。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我不想再次三更半夜穿行哈林区,更不愿意跟一个吃我的喝 我的,特别是我帮他打电话出主意想办法,之后听他指责我陷害他的戴晓翔同住一 室。 十五   大概王芳因为我说她没劲又生我的气了,所以早上起来她一句话没同我说,看 那个架式,她要和我决裂。我问王芳:今天是礼拜六,她有什么计划,王芳冷冷地 回答她要去学校做试验,我笑着说别做了,咱们去中城看场电影,她喜欢吃肯德基 里的土豆泥和沙拉,看完电影去吃快餐。王芳似乎有些犹豫,但她最后斩钉截铁地 告诉我两字:不去。           我看着王芳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不问我是不是也去学校,还是有其他计划。 我有心摔门而去,不再看她那张挺难看的丧气脸,但最终我没那么做,我陪她来到 学校,告诉她我在机房,有什么事情找我。王芳极度轻微地点头,也许根本就没有 点头。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能如此忍受王芳,据某本手册上讲是因为深沉的爱情, 我说那纯粹扯淡。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我又不是禽兽,总有一星半点人类的感觉。   快到中午了,我很饿,网上的“精神食粮”完全不能抵御肠胃的空荡。学校餐 厅关门,最近的一个营业的快餐店要走二十分钟,最后我决定回家。   翔子在家,电视声音很大,他手里摆弄着照片。翔子看见我先是诧异,然后笑 着问:“你和王芳没出去?今天天气多好啊。”   我没对翔子笑,但也绝不是一张驴脸,我冲他微微摇头,打开冰箱,问:“你 吃饭了嘛?”   “我早饭中饭一起吃了,你没吃?”   我在冰箱里翻食物,看见一块奶酪,跟吃馒头似的先嚼了。   “我炒的豆角你尝尝,还有原来你炖的那锅牛肉,都放在炉子上呢。”翔子依 然面带微笑对我说。   我对翔子勉强一笑,我们好象都有些尴尬,我连忙奔向炉子。     我猛吃了几口后走到翔子身边,问:“你又新洗的照片?”   “不是,原来从国内带的,乱七八糟地都散箱子里了。”   我低头仔细看,都是一张张作品的照片。我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好,油画 还是水粉?”那是一张北京四合院前的风景人物,整体构图感觉很舒服又别致,灰 色的天空下,暗红的大门,破损的土灰墙壁,街道上隐约的行人。大门口一个正在 跳皮筋的小孩,女孩服饰的颜色并不很跳,但肢体形态却引人注目。我个人喜好色 彩偏暗淡的绘画,里面隐藏着朦胧的真实感,不象颜色亮丽的图画,让我怀疑是作 者亢奋后呈现给观众的假象。     “水粉,后来改了张油画,我还带复印件了。”      “给拿出来看看。”我要求翔子。   翔子从皮箱里翻出一个硬纸筒,他打开,往床上一倒,一卷画掉了下来。翔子 翻着,然后他举到我面前一张与刚才同样构图的作品,只是小女孩改成一个蹲在地 上聚精会神玩玻璃球的小男孩了。   “真不错。”我由衷地赞美。尽管彩色复印的效果使很多细节难以看到,但灰 暗的画面依然色彩丰富,层次清晰,特别是那个小男孩,虽然面部不很真切,但神 态生动,不同于景物的细腻笔触,使人物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这么着吧翔子,咱拿着这些画去DOWNTOWN,一家画廊一家画廊问过 去,就像那个丁……丁什么来着,他现在可不得了,据说一副印刷品都买好几万吧。”   “他呀,嗨,他不说了嘛,不能固守传统又不能一味模仿,说得直白了就是如 何投其所好呗……”翔子换了刚才潇洒得意的表情,满脸的不屑。     我们都没继续说什么,沉默了有很长时间,翔子收拾好那些画儿和照片,我收 拾自己吃过的碗筷。我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也不想再计较翔子的昨晚的恶劣表现, 所以坐在床上开口问:“转身份那件事你实在不放心……去问问律师,看能不能把 你的材料撤下来。”   “不管它了,顺其自然吧,不信我就这么点儿背。”翔子不信他的运气会很差。   我心想这还差不多,但嘴上没对他说什么。     “昨天晚上你真生气了?”翔子说话的时候嘻皮笑脸的:“我的错儿!哥们儿 对不住了……”   “嘿嘿,别来这套。”我似笑非笑着骂他。   “哎……我还是挺怕的,哎哟!”翔子说笑着躺在我身边仰视我:“做这种造 假的事情……我就是别扭……我操……我感冒了,你帮掐掐穴位……”翔子说着把 一只手举给我。   “谁给我掐呀,我才需要按摩放松呢。昨天晚上回王芳那里时被抢了,都是你 丫害的。”   “啊!?”翔子惊得张大嘴。   我对翔子叙述完被“抢劫”的过程,翔子说我们两个干脆找人“马杀鸡”好了, 看看中文报纸上那么多新到的小姐,还有年轻学生、良家少妇临时客串为您按摩, 翔子笑着问我敢不敢打电话,我说不敢,咱们两个人不到一个小时三四百块钱出去 了,会很心疼。再说了花钱也要找个新鲜的,我不能和你戴晓翔比,咱没试过大洋 马的滋味呢。   那天下午,我们躺在床上,翔子给我仔细讲述他那八国女联军,原来给翔子作 模特儿的是八个人,和他上床的是三个,真正有点感情纠葛的仅两位。翔子将中外 女人做了比较,他说洋妞最大的特点是:第一,真能花钱,但不花男朋友的钱,第 二,男人必须让她喜欢,不喜欢就拜拜,一点不委曲求全。   当话题转到我头上时,天色全黑,我们聊起王芳,翔子突然来了一句:“你和 王芳……没戏!我今天把这话放这里。”翔子做出先知的神情。   我问:“什么叫有戏?结婚?”   “啧!……”翔子的笑容表达出极端不屑的意思。   看着昏暗灯光下翔子那副帅气的狂样,我转过身,凑到他的脸旁,低声笑问: “依你说我跟这个也没戏,跟那个也没戏,跟你有没有戏?”       “咱俩变成同性恋肯定有戏。”翔子低声笑答,还用一只手背调戏女人般轻轻 触碰我的脸,我趁势把他抱住,翔子也搂抱住我,我们在床上翻滚,最后一起掉在 了地上。   “我操,楼下找来了。”我笑骂翔子,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和翔子这么闹的结局是我有了反应,刚才我的大腿碰到某处,似乎他也有反应。 №1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16:04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十六   别看市大位于哈林区,被非洲裔居民包围,本科生更是以黑人为主,但市大 的教授们却是一水儿的犹太人。市大工学院最引以自豪的是这里有几个学术界很有 地位的爱因斯坦教授,刘正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大老儿们把持着学校,据说几年前 系里曾先后有两个其他族裔教授被聘用,最后都被挤兑走了。看来拉帮结派,学霸 横行之风也并不是中国特色。   在学校里,一个拿不到钱养不起学生的老师处境比较尴尬,虽然早混上了终身 职位,但也让人瞧不起,连系里的技工都能损他两句。教授伯尼就是这么一位。其 实伯尼人不错,他对我说他明年有笔钱,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做,我想起“古训” 所言骑驴找驴,于是立刻满口答应伯尼,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刘正老板那边,盼望 着再找机会同他聊一聊。      王芳最近很顺,库克给她弄到一个正式的工作面谈,库克对她说,毕业论文随 时可以回来做,如今经济这么不景气,如果有可能先去上班,在行业里多认识些人, 对王芳的将来大有好处。我听王芳对我重复这些话时非常“感动”,暗中感叹系里 怎么就没有一个象希拉利那般风度的女教授呢。       王芳一高兴就做了一桌子的菜,我全力帮着搭下手,她让我剥葱我绝不剥蒜。 吃饭之前,王芳问我要不要把翔子也叫过来,大周末的他一个人在那里也怪可怜的。 听她这么说,我一方面觉得王芳特别有妇人之仁,很令我喜欢,另一方面觉得她太 博爱了,有点酸劲儿。   我给翔子打电话,他说他已经吃过了,正想出去走走。王芳一旁嚷嚷说吃过了 也可以过来随便吃着玩,然后再叫我那个优秀房客小蔡过来,大家一起打升级。我 把这些话重复给翔子,翔子说不了,他真要出去,世界日报上写着大都会博物馆今 天有一个主题画展,他想去看看。   放下电话我问王芳为什么又不讨厌翔子了,王芳回答戴晓翔这种男人比较让女 人可怜,明明占别人便宜,又傲气得厉害,在这里找不到出路还下不了决心回去。   “他在你这里住一年都有可能吧。”王芳又旧话重提。   “反正他住不到我和你结婚那天。”我这话的意思是咱们又不结婚,你操那个 闲心干什么。   不知道王芳怎么理解的,她含情脉脉看着我突然笑了,那目光让我再也坐不住, 我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我,可恶,放开我,放开我……”王芳笑着乱叫。   “FUCK你,我这就FUCK你……”我把王芳放到床上,在她耳边低语。   “你不饿吗?还没吃饭呢。”   王芳哀求的样子实在撩人:“锻炼完吃得更香。”我回答她。      那天。我先一遍又一遍地听王芳准备应聘时的讲演,还依照参考资料假装老板 给她提了很多问题,接着我陪她去了商场,帮她参谋哪一套正装比较适合面谈。我 们一同走出商场时,我左手为王芳提着大袋子,右手搂住她。王芳说她这辈子大概 和北方男人有缘,她前夫的家在内蒙,而我是北京人。大学宿舍里夜半三更恳谈时, 大家都说南方男人好,至少懂得心疼老婆,可她怎么老是逃不出北方男人的魔掌。   王芳喋喋不休地说话,我尽量跟上她的思路,琢磨着原来自己真的找一个大我 四岁的二婚女人做老婆,而且她的实情怕是要瞒父母一辈子。我又琢磨如果结婚, 要让老婆心情舒畅,女人愉快了她们能够可爱得象花,不愉快了可以令人厌恶得象 屎。   星期四上午,我在学校时想起来给翔子打电话,好象快一个星期了,我不知道 他怎么样,然而没人接听。星期五上午我又给家里打电话,依然是留言机里我那几 句烂英文。当天晚上,我在王芳那里再次打电话,翔子接了,他说他每天上午要上 课,语言学校不是交过钱了,下午出去瞎转,说他一切都好,还让我问王芳好。   我挂了电话,听王芳对我说:“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呢?”   “啊?”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我上个月是10号来那个吧,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怎么可能呢,不是都戴套子嘛。”   “什么呀,我听说好象身寸.米青之前那么做也会怀孕。还有一次你是体外射的,都 有可能……”        “……”我看着王芳。   “怀上了怎么办?”她看着我问。   “电视广告上不是有一试就知道是不是怀孕的东西嘛,买一个试试。”我回答 她。   “哎,怎么办呢?”王芳看起来很沮丧。   “有什么不能办的,先搞清楚是不是真怀上,到时候再说凉拌还是热办。”   王芳躺在我怀里笑了,有点耍赖的劲头,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突然联想到翔子。   “走,现在就去药店,马上就可以知道结果了。”我说着拉王芳起来。   在商店里王芳先找到那东西,她说买个便宜点的,我说事关我儿子的未来和生 死存亡,怎么能图便宜,买最贵的那种,他爹再穷也掏得起腰包。   回到家,打开包装后,我们才知道必须第二天早上测试。我有些等不及了,既 希望王芳怀孕成为事实,又希望是场虚惊,越琢磨越想发笑,我知道自己更希望成 为事实。   “要是真的怀上了。怎么办呢?”王芳又问。   “咱们到使馆登个记,你就生呗。”我回答。   “如果我找到工作了,刚上班就生孩子,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生完孩子你接着上班,这是在美国,又不歧视孕妇。”   “你说什么,我好象是机器一样给你生孩子。那谁带孩子?”   王芳的话又让我感觉她从鲜花变成了狗屎,但她提出的问题很值得探讨。   “把你父母接来吧。”我说。   “不要,我们现在这么差的条件,我爸爸妈妈来这里多受罪啊,你看小红她爸 爸妈妈好可怜,电视也看不懂,想出去散步都不敢,只有在家里给他们带孩子做饭。”     我也一时想不出好主意。   “孩子一定要送回去。”王芳说:“送到北京吧,让你父母帮忙带一带。”   我对王芳摇头。   “怎么不可以?”   “我父母不会帮子女带小孩儿,他们不是那种人。再说他们比咱们忙。”我回 答。   后来王芳给她的家里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后她告诉我她很侧面地问她的父母, 她父母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如果将来她结婚有小孩,生下来一个月后就可以送回重 庆,他们把孩子放到托儿所里全托。   我冷眼瞧着王芳说得神采飞扬,她说如果她有工作后是不能回国的,怕签证出 问题,孩子一个月后托人带到北京,然后再想办法带到重庆。全托幼儿园一个星期 才取一次孩子,我们给她的父母多寄些钱就可以了。   “跟捎深海鱼油似的就把儿子捎回去了。”我冷笑着回答王芳:“其实我可以 回北京把他顺路捎过去。”   王芳也笑了,笑得比我真诚多了,她说:“你现在也不要回去,听说最近难签, 去年好多学生回国探亲结果就没回来,很冒险的。”   我点头,不想多看王芳一眼。   王芳的脸色阳光明媚多了,可能她感觉处理掉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我忍不住问: “一个多月大的小孩一个星期全托,人家那还不跟养猪似的养……”   “哎,没有办法呀,那么小的小孩我爸爸妈妈怎么带,再说我爸爸上班,妈妈 身体也不好……”   “这个事你听我的……”我打断王芳,很正色地对她说:“你先别去工作,就 在这里混两年拿到学位,这里也有DAY-CARE,老鲁老婆不是说七天大的孩 子就可以送进去,白天送晚上接,咱们自己带。”     “异想天开!”王芳又跟我急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不去上班?!再说这里的 DAY-CARE全是小黑孩子,这样的环境对孩子有什么好处!”   “那咱们搬到QUEENS住……”   “那花费一下子就大了,好区租一个房子一个月至少要七八百,你现在一个月 七百五十块钱,你告诉我咱们怎么过?”   我没有马上回答王芳,很平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我慢慢开口:“我去打工, 保证一个月能给你拿回两千块。”   王芳不再理我,她看了一阵电视,然后洗澡准备睡觉,我也要睡觉,却听她说: “洗澡去。”   “我早晨洗过了。”   “到美国快一年了,还不能做到一天洗两次澡吗?”   “一滴汗没出一天洗两个澡,他妈有病!。”我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二天早晨王芳起来上厕所,我没忘记提醒她做测试。测试的结果证明是一场 虚惊,而且第二天中午王芳笑着说根本不用作什么测试,她“倒霉”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可以说是如释重负。而且我想,戴晓翔说对了,我和王芳 ……没戏!绝对没戏! 十七   王芳坐飞机去应聘面谈了,我回了自己的家。我和翔子一起做饭,他说菜由他 来炒,我炒得不好吃。吃饭的时候,翔子问我:“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过来住了?”   我不明白翔子说话的意思,所以问:“怎么了?”   “你要是以后不过来了,干脆我把房子租下来,我别老这么白住着。你房租上 别黑我,我可是穷人。”他说着对我笑笑。   “你现在还有多少钱?”我问他。   “在纽约过几个月还没问题。”   “你不用交房租,真的,我租那两个屋子的钱都够了,这个屋子基本上是白住, 这就是二房东的好处……”   翔子又冲我一笑。   “不过……你得往长远想想,坐吃山空哪儿行。”     翔子这次没笑,他问:“你最近怎么样?你不是说找不到要你干活的老板嘛?”   翔子要转移话题,我也立刻知趣儿地告诉他教授伯尼的事情,还有刘正老板那 边依然有钱依然没有最后定下来哪个学生。   “可是你答应了人家以后又跟别人做了,那多不好。”翔子对我说。   “那有什么的,口头上我说我感兴趣,过两天再找理由回绝呗。再说伯尼在系 里没势力没人缘,不招人戴敬,得罪他就得罪他了。”     翔子没说话,只吃菜。   “嗨,我也是当着自己人不说外道话……”我想有时我也挺敏感。   “什么外道话?你怎么不说了?”翔子莫名其妙地问我。   “呵呵……”我笑了出来,发现虽然本人念书念得够傻,但也没翔子傻,傻得 真可爱。   “笑什么?操!”翔子最恨别人笑他,这方面很小心眼儿。   “又没笑你。”我瞪他一眼,也算安慰他。过了片刻,我接着说:“知道嘛, 我差点就当爹了……”   “……”翔子似乎欲言又止,但他的目光中明显流露出惊讶,可能还有那么点 羡慕和嘲笑。   我对翔子讲了王芳对假设的孩子的安排,又说了我的想法,却没想到翔子说王 芳想得也对,怎么安排都有道理。   “你想的那些办法……我都觉得不可能是你说的话。”翔子笑嘻嘻地说。          “这话怎么讲?”我立刻问他。   “我觉得你丫现在挺现实的,根本什么都不吝,胆子也大了……”   “我原来不大?胆子不大我能合伙开公司欠了八九万跑这里读书来?”我不爱 听翔子这么说。      “反正原来你可没现在这么放得开。”翔子叫真儿那劲头又来了:“可是我现 在发现你其实很多事情没有真放开。”   我对戴晓翔笑了。我在想朋友里没有谁能象翔子这么了解我。      王芳应聘归来,她很兴奋,但完全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给她OFFER。我听王 芳说面谈的几个人都是男人,我安慰王芳说成功的把握一定很大。我把王芳从机场 接到家,然后又回学校。晚上我打电话给王芳,告诉她我不过去了,让她睡个好觉。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全部讲真话,和女人就更不可能。我的真话是这样的:感觉 和她在一起已经没多大意思了,偶尔上上床也许可以,成天在一起,受罪,不如上 网,不如和刘正徐勇小陈闲聊,不如和翔子喝点酒胡说八道。真话我应该说嘛?不 论应该不应该,我不说。   因为不回王芳那里,所以我从学校回家时可以很晚,有时翔子睡着了,他睡觉 的习惯是穿背心,下面只穿条内裤儿。公寓楼里暖气开得热些,他就不盖被子那么 撅着或者四仰八叉地躺着。我瞟了两眼他挺壮的下身,然后准备睡觉,有时我会轻 轻拍他大腿一下,说一句:往那边一点,顺手帮他把被子盖上。   做个比喻吧,我猜测一个壮年男人看见自己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女儿天真地裸 露时一定和我有同样的心态,只要是个不丧心病狂的畜生,他一定不允许自己开启 欲望的那扇门,哪怕想到这扇门都觉得自己不是人,然后很自然地关闭它,只剩下 了全部的父爱。   可我为什么会对翔子有那样的一扇门,我不愿意去思考。   星期五下午,刘正邀请我去他那里作客,我认识了很多台独分子。可就象刘正 在大陆同学圈内一样,他承认自己台独,但不据理力争,我在他那里也承认自己旗 帜鲜明反对台独,也不争辩,我们都信奉中华的“古训”: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 以和为贵。   刘正同学对中华的古诗词了解得比我深刻,比如唐诗,他信手拈来为有云屏无 限娇,凤城害尽怕春宵,我张嘴就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把他逗坏了。而且刘正 的中庸之道也比一般大陆人运用得透彻,至少他说话时不尖刻,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也正是我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   刘正问我关于王芳的事情,我反问他是不是系里人人皆知,刘正回答不仅仅是 人人皆知,还有多个版本。以前都是婚外恋,如今多一桩姐弟恋耶,刘正笑话我。   从刘正那里回来,我如往常一样看见翔子躺在床上,不过他这次盖得很厚,可 屋里屋外都不寒冷。   “华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发烧了,难受死了。”翔子半呻吟着说。   我连忙看他,脸色的确不好。   “多少度?”我问。   “不知道,哪里有体温计?”   我摸一摸他的头,又找来温度计给翔子试体温,100.5,大概相当于摄氏 38度左右。因为我认为不是很严重,我让翔子多喝水。翔子乖得不得了,可怜巴巴地 喝了一杯苹果汁,又喝了一杯热水。我问他要不要啤酒,喝点冰镇啤酒也退烧。   翔子乐了,骂我太狠:“我都快弯回去了,你还气我。”翔子的意思是说他要 挂了。   我离开翔子身边去上厕所,我听他有气无力地叫:“陪哥们呆一会儿,我都躺 一天了。”   我从卫生间出来,帮翔子把被子盖好,连我的被子也搭在他身上,我告诉翔子 我来美国第二月也发烧,多喝水,睡了两天就好了。我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他说没食欲,吃点也行。翔子吃了一片面包,我劝他睡觉,我看10点的晚间新闻。   “你别看电视不行嘛?又吵又晃眼睛。”翔子躺在我身边叫嚷。   我看看他不振的样儿,关了电视。   “陪我说话吧,我睡一天了,根本睡不着。”他说。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机房电话或者合用的临时办公室电话都行。”   “算了吧,已经够麻烦您老人家,不敢再打扰你……”   “你丫来劲是吧?我说过那话?”我面带笑容冲翔子瞪眼睛。   他笑了,往我身边拱了拱:“我又错了……哎哟,你看我病得这么厉害,也不 知道给我按摩按摩。”   我抓起翔子的手,掐他的虎口穴。他呻吟着叫嚷着舒服,在我听来,比女人叫 床还撩人,但我没好意思和他开这个玩笑。   “你哪里传染上的感冒?每天在外面干什么呢?”我掐完翔子的两条胳膊后, 问他。   “去的地方多了……”他闭眼回答。   “妓院?”我逗翔子。   “我还真去了妓院……我看报纸上写着招特形模特,男女不拘,年龄不限,我 还以为是找画画的人体模特呢,去(目娄)两眼,虽然咱的条件差得比较远,先见 识见识,结果他妈的是拍毛片儿的,还说可以做伴游。”翔子一直闭眼睛讲这番话, 说到最后他笑了。     我想随着翔子笑,可又感觉没什么好笑的。没想到翔子能上那个当。   “你这条件还不能做模特?”我想叉开话题。   “我?不在器械上练半年,好意思给人亮相嘛,除非真是特形,我又不够特… …”翔子给我讲人体解剖,把身上的肌肉说个遍。我看他说得气喘吁吁,干脆转移 话题。   “除了妓院,你还去哪了?”   “多了,餐馆,他们都要熟手,我开始说我没做过,连试工都不让我试。我撒 谎说是熟手,一试工就漏馅儿。”   翔子发着高烧很健谈。从前他也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内容一定是有关他特别辉 煌的某次经历,这样的健谈是第一次。   “对了,我真去画廊推销我的画儿了,我这次就带了一副油画,想放到他们那 里看看行情……”这次戴晓翔睁开眼睛说话了:“人家好象没兴趣,我也听不太懂 他说什么……我发觉说英文其实容易,听很难,你怎么会认为听容易,说话难?我 上课或者在电视上使劲听,就是听不懂……”   翔子的呼吸比先前沉重,我让他别说了,马上睡觉。翔子说他很恶心,想吐, 我扶着他到厕所,也没吐出什么,回到床上,翔子让我倒水,他说再多喝点水,但 愿明天全好了。   我看他喝得很艰难,一阵一阵地要呕吐。   十八   半夜,我被翔子低沉的呻吟声吵醒,我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他反问我几点了, 说他还是恶心,睡了一觉醒了,再也睡不着。我打开灯,发现翔子的脸色异常红润。   翔子又要呕吐,他自己走到厕所,这次真吐了,搞得家里臭气熏天。我想起上 高三的时候,翔子担心他的文化课分数不够,说他绝不要N次高考,闹一个我都毕 业了他还没上大学呢。为此翔子喝多了,他就像现在这样抱着马桶狂吐。翔子酒量 比我牛逼,但他的毛病是喝到不行就吐。这方面我比他有自制力,除非是迫不得已 的应酬,感觉不行就不喝了,几乎没有烂醉如泥过。   我扶翔子从卫生间回来,还没走到床旁边,翔子似乎克制不住,一口就喷到了 地毯上。我连忙又把他弄到厕所,他在马桶边上趴了有三分钟,这才漱口。我们一 边回到床上,翔子一边对我说抱歉,说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弄得那么恶心。   我看着地毯上的污秽,如果换在平常或者他喝高了,我可能嘴上不说难听话, 但在心里一定是骂人。但那次,我只感觉地毯上的肮脏不值一提,某件非常重大的 事情在迫近,比如疾病的恐惧甚至生命的威胁。   我拿来温度计给翔子试体温,并我对他说脏了就脏了,房东的地毯他心疼,我 又不心疼。这次的温度是104,我觉得脑子很晕,琢磨着是40度还是41度。   “多少?”翔子问我。   “大概39度左右。”我回答,脑子里迅速思考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应该 科学对待,我第一个想到医院,但这三更半夜的怎么去呢,第二个想到服药,可我 这里除了几包国内带的板蓝根,没有其他的药,也不知道该不该给翔子吃,第三个 我想到了老鲁爱人。据说老鲁爱人在国内时是医生,妇产科医生。可现在也没有更 好的办法,翔子只能屈就挂一个妇产科的号了。   我顾不得此时正半夜两点半,拨通老鲁家电话。妇产科大夫真好,她安慰我说 不要紧张。我问她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医院,她回答:“当然去医院最好了,如果是 在国内,打一针柴胡,吊盐水补液,让医生听听心肺。可是这里去看急诊他们也不 做太多处理,原来有个叫付康雷的,你可能不认识,发高烧去看急诊,当时给他抽 血做一堆检查,开了一个处方,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账单送来是九百多块钱。 哎呀,戴晓翔没买保险吧?”   我回答:没有。老鲁爱人又说一般感冒没什么,只怕转成心肌炎肺炎,因为翔 子刚烧了一天,还不很紧急,但不要超过三天。老鲁爱人还说高烧要处理,高烧脱 水同样危险,她建议我一定给翔子吃退烧药,硬挺着是不行的。   我放下电话先敲了房客的门,小蔡和我一样,身边只有感冒冲剂,另一个西班 牙老妞说她没有退烧药,有咳嗽水和治疗流鼻涕的药。我又给王芳挂电话,她说她 有药,是她刚来美国时买的,只怕是过期了。   “算了,我去药店吧。”我对王芳说。   “现在很晚了!”王芳那边轻声惊呼。   “CVS不是24小时开门嘛……”   “要走六、七个BLOCKS,靠地铁口很危险,高肖华,你不要去,再过几 个小时天就亮了,实在不行你到我这里把TYLENOL拿去,过期也能吃,国内 的药过期了还往外卖呢。”   我能听出王芳语气里的焦急,但丝毫不令我感动,只觉得非常对不起她,有些 歉疚。   我没有听王芳的建议,穿上大衣后告诉似乎在昏睡的翔子说我去药店,很快回 来。       “别去,这地方半夜怎么能出去……”不知道是说话累的还是急的,翔子变得 呼吸急促。   “你以为我半夜没走过?都快三点了,抢劫的后半夜也困得睡觉去了。”我回 答翔子:“对了,你要是特别难受给老鲁打电话……给王芳打也行。”我找来张纸 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怕翔子烧得忘记了他们的电话。   “你小心啊……”翔子努力对我喊了一句。   我看看他烧得失去了平日光彩的脸,目光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神态,应该是 忧虑和恋恋不舍,我对他说:“自己多喝水,老鲁爱人说一定要喝水。”     哈林区的深夜没有独特的地方,空气里没有因为传说中的毒品,枪支,和劫匪 而产生特殊的味道,隐约有一点垃圾堆发酵气味,并不特别,和中国城,皇后区的 某些街道一样。建筑上的涂鸦在夜色里不很明显,除非一些明黄和白色的涂料,倒 觉得给漆黑的街区增加亮点。   境由心生,所有的恐惧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哈林区住了这么多的人,大多是良 民百姓,他们每天进出,又有几个人被抢劫被谋杀?不过几个个案,让这里变得如 魔窟般令人害怕。而我的命一直很大,怎么能那么巧合被打劫、被捅上两刀?这是 我走在第一个街道时的内心活动。   走出第三个街口,我想起翔子刚才的眼神和自己的一番举动。我从小梦想着当 英雄,想着我可以在关键时刻临危不惧,然而在“关键时刻”还没到来之前,我一 次又一次地体验着各式各样的恐惧,某一天突然明白只怕自己也是头狗熊。   梦想虽然没有成真,但依然惹人喜爱。刚才的翔子让我有了实现梦想的冲动, 让我有“实现梦想后”的满足。王芳从来没有给我实现梦想的机会,我喜欢她的聪 明,她内心的彪捍却让我欲望全无。那赵敏呢……     此时,我已经闻到了类似农村里猪圈的气味,好,地铁站口就要到了。我又想 着自己必须为翔子立刻买到有疗效的退烧药。因为朋友病到这个地步,我应该开车 送他到医院,无论多少钱义不容辞地帮他先垫上,然而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商店里交钱的时候,我警觉地注意到两个十几岁的黑壮小子,他们似乎在看 商品,却翻着眼白一眼一眼地瞟我。他们的年龄,他们的特征,他们的表情都太符合传说中,以及我心目中的劫匪形象了。我拿着药走出商店,看见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车里却空无一人。我回头,他们果然也往外面走。   我只觉头嗡地一下血涌,手都出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不敢走了, 立刻转身往商店里去,我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没有看我,或者说假装没看见我。 我想到求助店员,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出去的那两个小子象抢劫我的嫌疑犯? 我这个长得很象中国人的家伙吓得不敢回家了?   我在商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有卖汽车车锁的。那锁有两尺来长,实心铁棍子, 纽约马路边停靠汽车的必备之物。我再次去交钱,心想这东西今天用不上,等老子 买车了一定能用上。   在商店门口,我把药揣在兜里,吸了半只烟,拆开车锁包装,掂了掂它的份量。 此时凉风一吹,我脑子很清醒,想起这里的人对亚洲人的理解除了胆小怕事以外, 就是李小龙成龙演绎下的神奇“空父”了,做做样子说不定能吓唬两个小王八操的。         我略微挺胸,扩肩,手提车锁挥舞了一下,迈着不夸张的方步往前走。那七条 街口很漫长,太漫长了,我能感觉到有人陪我同行,我偏过头,用眼睛的余光扫视, 因为不带眼镜,搞不清是不是商店里那两人,反正有两个黑人,他们在马路对面的 几百米之后。我幻想自己耍一套长枪什么的,实际情况是只能晃悠晃悠手里的车锁。   此刻我真的不再害怕,因为我看出来他们有不轻易靠近我的胆怯,有铁棍子给 我壮胆,也许还有“视死如归的豪迈”,错了,这么说太搞笑,应该是死猪不怕开 水烫的无奈。   离家越来越近,我越走越快,箭步如飞,太快了,竟然自己绊了一脚,小腿磕 在一幢小房子前的水泥台阶上,非常疼。我回身看看,他妈的屁也没有,我正自做 多情地吓唬自己。我接着快步走,走进了公寓,上楼,开锁进屋关上大门,牢牢锁 住。   我靠着门站了半分钟吧,车锁轻轻放到地上,发现自己双手抖得利害,腿奇疼, 浑身发软。我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翔子出来,问:“华子?是你吗?华子?”   我有些跛脚地往里走。   “你怎么了?”翔子问得很紧张。   我抬眼瞧他,他扶着门框,呼吸急促,脸色不是原来过分的红润,是灰白的, 灯光里看挺吓人。   “想快点回来,他妈的磕在台阶上了。你赶紧床上躺着,我给你倒水吃药。”      翔子把药吃了,他说吐过之后出了点汗舒服了,现在又开始发冷,翔子接着说: “王芳刚才打了两个电话,你赶紧给人回一个。”   “你别管了。”我回答。   “你回一个吧,她急坏了,说半夜去商店最危险了,我也巨着急,你再不回来 我找你去了。”翔子闭着眼睛一定正难受着。   我看看翔子死灰死灰的脸,不知怎么的,转过身对自己微微苦笑。   我给王芳回了电话,告诉她我买药回来了。王芳问我翔子好些没有,说她刚才 打电话忘记了问问戴晓翔怎么样了。放下电话,我想到应该找机会和王芳说清楚, 如果不说清楚,我感觉良心不安。                     翔子说他冷死了,我将自己一半的被子搭在他身上,后来看他直哆嗦,我隔着 翔子的被子搂住他,他动了动,紧紧靠在我怀里。 十九    王芳沮丧地告诉我,她去应聘的那个公司拒绝了她。我劝她想开,她现在既不 愁身份又不愁钱,在学校里混着吧,很安全。王芳让我晚上过去,她在法拉盛买的 那两条鱼还没做呢,问我想吃红烧还是清炖。虽然我很想吃王芳做的鱼,但我给她 的建议是去中国城吃饭,点她喜欢的乳鸽,庆祝她继续留在市大。王芳笑得甜甜的。 我有时挺恨自己的嘴,不明白自己说出的话为什么和自己的真实想法差距那么大。      吃饭的时候王芳一句温情浪漫的话也没说,她从这次应聘说到中国人的英语问 题,从英语问题说到我依然缺乏进攻性。她教我如何同刘正老板谈话,如何骗他说 我在中国也接触过一些他们做的东西,我告诉她我已经这样做了。王芳还说那老头 不喜欢刘正,他对另一个希腊学生很欣赏,我应该和希腊人多亲近。   “得了,希腊鬼见了中国人一副傲劲儿,那德性样。”我打断王芳。   “没有啊,BENNY瞒NICE的人……”      “你问问刘正,他骗刘正把做出的数据给他,他去跟老板汇报……”   “事情不能这么看,你自己不主动去表现,COMMUNICATION有问 题,这不能怪在别人头上……”王芳反驳我。   “那时刘正刚刚跟着做,刘正那人挺老实的,他懂怎么表现嘛?再说你不能不 承认,他们欧洲人之间相处起来就是比中国人和老外处容易。”   那天晚上,我心甘情愿地付了七十块的饭钱和十五块的小费,但原本计划着要 跟王芳说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因为我觉得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必要。   回到住宅区,我先送王芳回去,让她自己上楼,我没去多看王芳不满的面孔, 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翔子正在看电视,苦练听力。翔子吃了两天退烧药,在老鲁提供的从国内带来 的消炎药的帮助下彻底康复了。   “你上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回来吃饭呢。”翔子问我。   “学校里有事。”我脱口而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谎。   睡觉的时间,我们靠在床上神聊,我暗示翔子看在妇产科医生半夜电话出诊以 及消炎药的份上去教几次老鲁那两个小孩,翔子回答:你帮我,我就赶紧还你,我 戴晓翔也太俗气了。我想告诉翔子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当哥们相处,俗气些,简单 些,现用现交,用完了马上报答,别人反而觉得你懂得人情世故。可我不愿意惹他 不高兴。   我转移话题,对翔子说:“发觉咱们还是傻,听人讲美国看急诊当时不付钱, 信用卡都不要,事后给个账单。只要给个假名字假地址,遛了就完了,根本找不到 是谁。”       “如果被发现警察不抓?”翔子惊讶地问。   “美国医院里那些没人付的帐有多少?纽约这地方,警察忙得抢劫弓虽.女干都抓不 过来,他抓谁去。”我摇着头说。   翔子没出声,他看着我笑了,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跟火车站里卖假票的骗 子似的……咱们是不是穷疯了?在国内歌厅里,给小姐的小费咱俩都比着看谁给得 多。”   我也笑了,不计较他的话有些刺耳。   “发现美国有些东西贵得没道理,你说我上这个语言学校,一本书那么薄三十 多块……”   “三十块还贵?我这里哪门课的书不得一百多。”   “那也太离谱了,合人民币一千块钱一本……”   “所以我不买。”   “没买怎么上课?”   “抄抄笔记,一样做作业一样考A。”虽然都是真话,但我有在翔子面前炫耀 的用意。   翔子又歪着脑袋冲我笑。   我挺得意,但没说话,往下躺了躺,钻进被子里。   “嘿,你那腿伸哪儿去了,挤死我了。”翔子说。   “不说你挤我的时候,有一次早上起来一看,你躺正中间,我抱着床沿那么睡。” 我回答他,把腿收了收。     “就挤你,就挤你。”翔子笑着使劲拱,然后把一只手伸进我的被子里推我。 我习惯睡觉只穿内裤,感觉他的手在我的肌肤上乱摸,跟过电似的。我就势也把手 伸到他的被窝,我触碰到翔子结实的毛乎乎的大腿。翔子也躺了下来,我们已经完 全挤到一个被子里,我再一次把翔子抱住,手竟然不自觉地在翔子背后,隔着他的 背心他的内裤抚摸。   翔子那活儿起来了,梆梆硬。我笑着说:“上次我去洗的床单,你那边那个脏, 你丫不能不弄床上嘛?”   翔子被我说得竟然流露出羞色,真可爱。但他嘴不饶人,说:“我知道你都弄 王芳那边了。”   看着他的脸,我的手完全控制不住地一把摸到他的家伙上,但我没伸进裤衩内, 就那么攥着抚摸。我依然盯住翔子脸上很享受的表情,脱口而出:“我给你弄出来 吧?”   翔子没回答我,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在陶醉。就在我将手伸进他的短裤内握住 他那东西的时候,翔子突然笑了,一把将我的手抽出来,用低声但有命令味道的口 吻说,:“别闹了,我要尿尿。”然后他从床上起来,去了厕所。   也许当时我的脸上依然保持笑容,但我心里不想笑,有的是尴尬得想钻地缝; 得不到的失望不满;怕惹翔子生气;有一些鄙视自己;更强烈清晰的欲望……等等 等等乌七八糟的感觉占据着。   二十   老鲁来到机房,他告诉我翔子给他家打电话,老婆又电话通知到老鲁实验室, 一定是有事情吧,所以老鲁过来通知我。我虽然猜不到有什么紧急事情,但还是有 些紧张。   我立刻给家里挂电话,听到翔子兴奋的声音,他说律师电话里通知他签证下来 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找不到我,我告诉他我刚才去和伯尼聊了几句,因为我得到 消息刘正的另外一个在公司里做博士后的师兄又回到导师这里。   翔子说他下午想去律师楼,他要我陪他去,晚上在外面吃,他请客。   “你自己去吧。明天的课,作业还一点没动呢。”   “你明天上午值班,正好可以做作业……”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还得准备QUALIFY……”   “我最后问你一遍,一句话,你去不去?”戴晓翔用威胁的方式哀求我。   “……”我发觉我就吃他这套。   “我想让你帮我看看移民局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我就怕那律师骗我。”   “……行吧……”我无奈地回答。   “快回来啊,现在就回来!”翔子继续兴奋。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我想了一个大概齐,觉得还是和翔子远点,本人不是傻 子,戴晓翔多少有点巧使唤我或者说小利用我的意思。我不想他这么依靠我,更不 愿意因为这些令我涌动一种我不太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感觉,因这感觉而心甘情 愿地为他做事。本人还有自尊心呢。     外面天气很好,翔子的情绪比天气更好,似乎从他来到纽约后没这样喜出望外 过,看来转身份这事在翔子心里造成很大的压力。人的出生罪是很利害的东西,国 内时,比如农村户口,相对于本地人的外地户口都会让人心理压力倍增,而在这里, 身份更是一道可怕的鸿沟,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有工作的合法权力,没有合法 身份意味着有可能被驱逐出境。   不远处,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在打篮球。这也是哈林区的一大亮色,常常 看到才七、八岁,最多不超过十岁的小黑孩子,蓝球玩儿得那个溜。真希望现在的小孩子除了包着黑头 巾学几下街舞以外,还能学学其他的东西。几个人打得实在太好,我不禁驻足观看。     “你不敢跟他们打吧?”翔子笑着问我。   他在挑衅我,我不理他。我喜欢玩篮球,但水平太一般。翔子喜欢看足球,他 抱怨说美国电视里一点足球的影儿都看不见。我说你听他们管足球叫那名字,“撒 克儿”,名摆着不戴敬。   “那些小孩打得怎么样?有你们X大校队的水平?”翔子又问。   “反正干掉美院校队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学校有篮球队吗?”我故作正色回答并提 问。   翔子看着我笑了,可见他今天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爽,他又说:“黑人玩体育是 他妈玩儿得好。”   “这地方再出几个鲍威尔不容易,再出几个NBA球星没问题,人家孩子就指 望着靠打篮球出人头地呢。……走吧。”我说着一拉翔子。       “咱们指望什么呀?”翔子苦笑着问,有自嘲的意思。   “我就指望有朝一日大师您一件艺术品卖几百万,我给你当经济人。”   “你看那有钱人,一旦破产,他第一个先卖什么?艺术品。艺术品,最豪华奢 侈最不具有实际价值的东西。”   听翔子这话我乐了,回答:“你不是一直强调艺术是最前沿的东西,代表着人 类观念和意识的发展更新,科学理论研究都跟随其后,我们这些更是作坊里的工匠。 今天怎么突然谦虚了?!”   翔子嘿嘿嘿地笑:“堕落了,都被你丫害的,彻底堕落了。”他说着胳膊搭在 我的肩上,后来干脆搂住我的脖子,形成勾肩搭背的姿势。这里住的这些日子让我 懂得如果在北京,翔子的动作很正常,在这里会让所有人误会。但我没制止翔子, 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往地铁站走,管他呢,老子就中国特色了!     从律师楼出来,我告诉翔子应该办一个社会安全号码,很有用的东西,并答应 他后天早上同他一起去申请。翔子说我们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大都会博物馆正在搞 一个星期的中国展,都是当年蒋介石跑到台湾前带走的国宝,千载难逢的机会,他 本来想明天去看,但现在他建议今天去,因为我也一定要看一看。   到了博物馆前,翔子要给我买票,八块钱一张,两个人十六块。我告诉他我来 买。翔子要和我争,我说我教教你,好好瞧着。我递给售票的女孩五毛钱,告诉她 要两张票,她问我住纽约哪儿,我说了住址。    “这叫DONATION,布施,懂吧。”我得意地向翔子晃悠手里的票, 然后递给他。    翔子带着惊奇的表情向我微微点头,他总算是彻底服我一次。   翔子一边往手腕上带票,一边对我说:“给人家五毛钱也太少了,至少一个人 应该给两块钱。”   我们一同进了展厅内,我注意到翔子处处流露出的愉快和兴奋,我想除了做假 的担保书蒙混过关那事令他满意以外,他在展厅内一定得到某种享受,好象女人进 商场后立刻热情地投入其中。   我悄悄用由衷赞赏的目光看了看戴晓翔,心想:他离着“堕落”还差老远了。         我和王芳在学校餐厅吃午饭,吃过后我带她到外面坐了一阵,我看她脸色总是 那么煞白,应该晒太阳。王芳说她和库克已经说了,明年他可以给我出两门课的学 费,我帮他改改作业,另一方面我继续和新来的学生在机房值班。她还说今年真的 太糟糕,另外两个今年来的学生正在考虑改读计算机,拿个硕士学位就找工作了。 她建议我也不妨考虑考虑。   我说如今很特别,别说那么多半路出家的,家庭妇女学一年计算机也能找到工 作,我就不信未来会一直这样,除非我实在混不下去我再改行。我告诉王芳老板已 经找好,伯尼,我已经决定了。他有至少一年的钱,一年以后说不定再来钱。                    “一年以后?这种话你不能信以为真的。”王芳不屑地教育我。   “我当然不信,不就是说给你听的。”我笑着回答。   “什么意思嘛?”王芳有嗔怪的口气。   我笑笑,不说话。   “哎,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有工作,离开这个破地方,有房子,再有一个 小孩子,一条小毛毛狗……”王芳说着靠在我肩上,她的发丝蹭着我的脸,痒痒的, 心也跟着发痒。我抚摸着她的头发,非常的柔软,我将脸侧一侧,闻到秀发里淡淡 的甜香味道。   我不禁把王芳搂在怀中,看着她因为没有笑容,湿润的嘴唇微微撅起,在她白 皙皮肤的衬托下,阳光中红艳艳的,我不禁去亲吻她。   “在咱们系楼前面,你干什么,好烦……”王芳一把推开我。皱着眉头骂。   我更想骂,脸上却是陪笑的表情。   王芳小脸带着点得意,她说:“明天你没什么事,咱们下午去植物园,现在花 开得好漂亮。”   “明天和小蔡翔子说好了去DMV。”   “你要考DRIVER’S LICENSE吗?”   “先弄个LEARNER PERMIT,然后拿驾照,买车。”我回答。   “不要买车,在这里上学出门都不需要,而且根本没地方趴车,停在马路上还 怕被人砸了。还有保险好贵呢,象你这样的情况一年至少一千二,一个月两百块呢。 二手车总要花钱修的……”   “来美国连个车都没玩上,干什么来了。”   “来美国又不是为了一辆车,我跟你讲不要买!!纽约这里国内来的学生哪有 刚来不到一年就买车的……”              我没压住火,回答:“咱俩的钱还没混到一起花呢,你管得宽了点吧?”   王芳又生气了,她说她要回实验室,拉着脸站起来转身就走,我冲她象征性地 叫了两声,正好,她没答理我。      二十一   别看我的房客之一小蔡同学,或者叫老蔡同学身材不高,但小子智商极高,特 别聪明。他是牛大培养出来的,所以傲得不加掩饰,不懂得收敛,典型是校风给害 的。   小蔡叫着他的同学大李一起和我及翔子来到交管局。因为起初都是闲聊市大以 及目前的就业不景气问题,翔子一句话没有,全听我们几个胡扯。后来聊到纽约市 有什么好去的地方,翔子才悠悠地说了他去过的博物馆,格林威治村,他看过一场 百老汇秀以及人体行为艺术表演。翔子和他们说话的劲头完全不一样,整个象换了 个人,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难怪王芳说他装腔作势。   到了交管局,我们拿了表格领了号码,小蔡拿来四本手册,每人发一本。   “这是干什么?”翔子指着册子问。   “现在看啊,把表格递上去就可以考笔试了。”小蔡回答。   “……这么厚一本……”翔子低声嘀咕。   “这小册子,用不上半个小时就看完了。”小蔡说着还耸肩摊手的,然后和大 李笑笑,一副莫名其妙,不知翔子所云的模样。   我看出翔子的尴尬,于是问他们有没有中文考题。小菜嘲笑说那都是给中国城 里一个字母不认识,被特赦了的福建偷渡客用的。   “我还以为这次仅仅是填申请表安排考试时间呢,这么一本英文……”后来翔 子趁小蔡和大李一旁说话,低声对我说。   “你先把每章前面看一遍,后面有几道题,把答案找出来就可以了,听说考试 题都是在这些题里。你看不懂我告诉你。”   “你考吧,我不考了。”翔子说着把填好的表格叠起来收在兜里:“这本书回 家慢慢看,下次我自己来。”   我看着翔子挺失落的表情,问:“你自己来行嘛?”   “有什么不行的?”翔子皱着眉头说。   后来我们一起排队,交过表格之后,我对小蔡他们说我忘记带I20表,正好 下次和翔子一起来。翔子看我一眼,大概两到三秒钟。那表情不是高兴,更没露出 笑容,只是某种我和翔子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吧。   从交管局出来,我们来到42街时代广场,我和大李去人事部取了工资,然后 大家一起闲逛。小蔡建议去毛片店看看。这小子给憋得够呛,从中国城买来十几本 黄色杂志。他说亚洲的终究没有欧美的好,我心想了,就您那外型还欧美呢,闹个 亚洲的就烧高香了。再说,什么类型的“毛著”不都是过干瘾,还挑肥拣瘦的。   42街很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某个背风的街角,我们看见一排坐在路边的街头画 家,全部是亚洲人或者说是中国人。我冲翔子示意,他说他认识那些人,聊过几次, 今天就别过去了。但小蔡和大李来了情绪,他们嚷嚷着过去看看。   翔子又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跟在最后。那几个画家没什么生意,小蔡和大李和他 们闲聊。有一个个子不高但长得很壮,模样很端正甚至有些清秀的老哥们用非常浑 厚磁性的嗓音叫道:“嘿,帅哥,好久没来了?”   翔子冲他微微咧嘴,算是个笑容吧。   “帅哥?谁给他起的?”我说着,再看看翔子的倒霉的表情,忍不住发笑。   “那是公认的,看看我们这些人歪瓜裂枣,人家还不是帅哥?帅哥不用不好意 思。”说话的人也是街头画家,介绍之后知道他姓方,人称老方,山东潍坊的,说 话很“嘎”,就是很怪又逗人的意思。   “今天生意怎么样?”翔子不跟他逗贫,只问道。   “还没开张呢。”老方笑着摇头说:“你想好没有,准备下海跟我们拉客了? 你行,小姑娘看见你肯定喜欢找你画。嘿,昨天晚上来了一个小妞,真--漂亮! 赵海,吉米还有那个凯文也不拉客了,都凑过来,没出息噢……”   街头画画的这些人里可谓人才济济,曾经是中央美院的,工艺美院的,鲁美的, 浙美的等等。他们说现在摆摊画画的人不算多,到了夏天,外州学美术的留学生都 来抢这口饭吃。    这么聊着,有两个画家去吃饭。翔子还是话不多,他一旁摆弄着铅笔炭条彩色 粉笔之类的绘画用具。   “老戴,你真的会画画?我从来没看你画过,你身上一点找不到艺术家的气质 啊。” 小蔡不知吃错什么药了,突然对翔子乐着大呼小叫。   翔子抬眼看看他,轻蔑一笑。   “真人不露相,帅哥出来前是美院讲师,是吧?”老方一旁说。   “大李出来前是牛大校长……哈哈。”看来今天小蔡是有意要挤兑翔子。记得 小蔡曾对我说过我那个画家哥们狂,真狂。我能想象得出来小蔡同学曾经是多牛B 的人,混在这里的,谁没有一两段不被人知的辉煌历史。     “翔子画一张,让老蔡这没见过市面的开开眼。”我面带微笑把话接过去。   我看出翔子很生气,估计肺都气炸了,但这时候没有人的脸上不带笑容的。   “我农村出来的,一直等着在这里见市面呢。”小蔡没饶我。   “翔子,画。老方,借你这套东西用用。”我说着一拉翔子:“对了,画谁?”        “画我呀。”小蔡得意得还摆了个姿势。   “不会画。”翔子冷笑着回答。他真快急了。   “你丫有什么可画的?就跟照相憋镜头浪费胶卷似的。画大李,大李长得多有 感觉呀。”我嘻嘻哈哈地说,把挺老实的大李也拉进来。   翔子笑了,小蔡当然也笑,大家都笑。   翔子真的开始画了,我们站在后面观看,老方还有另外几个画家也凑过来。我 虽然知道翔子的水平,但也真怕他失手栽面儿,也就是丢脸,因为翔子今天一直不 太高兴。   大概五六分钟,轮廓,神态抓得很准,素描关系都出来了,翔子把笔往旁边一 扔,嘟哝一句:“这样了。”   开始谁都没说话,最后小蔡先开口:“象不象?头发好象不一样,脸上怎么还 一道一道的……”   大李凑过来说:“有点不象,衣服领子这个地方和我的不一样……”   我陪小蔡大李在琢磨翔子的画,那边看见老方对翔子说:“你来这里画真行, 能赚钱。”另外一个叫凯文的和翔子聊起美院,他对翔子打听一个90级油画戏的 同行。叫赵海的画家问翔子怎么到美国的,在北京时认不认某某,他们几个聊了好 一阵。   和画家们分手,小蔡和大李要去法拉盛,我和翔子回家。我们坐在地铁里什么 话都没说,偶尔翔子看我一眼,我意识到之后去和他对眼,他就把目光避开了。出 了地铁口,翔子突然问我:“你是回家吧?”   “那我去哪儿?”我不明白翔子什么意思。   翔子笑了,回答:“我以为你去王芳那边。”   我一笑:“我和王芳真没戏。”   “嗨,我早跟你说了。”   那天晚上翔子活跃极了,我们吃过饭躺在床上犯了会儿懒。翔子毫不客气地仰 躺在我怀里,让我给他抓头皮,他说这样的按摩非常舒服。我告诉翔子他该洗澡了, 弄得我一手脑油。   “王芳要你一天洗两个澡,你让我一天洗一个澡,她是你老婆,你是我老婆。” 翔子对我说。   “你才是我老婆呢。”我对他严正声名。   “豁出去了,我当同性恋做你老婆了,老公!抱抱我……”翔子带着一点嗲劲 儿对我呼啸而来。我在想无论是王芳还是小蔡还是那些画画的,任哪个做梦也想象 不到那么装酷、寡言、男人味足透了的戴晓翔会跟我这么嘻闹。   但我没有就坡下驴地和翔子抱在一起闹在一起,而是玩笑似的冷笑。因为有 那天晚上的尴尬,我不愿意再尴尬一次。但没想到翔子来劲了,他伸出双手搂住我 的脖子,他将我的头往下按。我挣脱开他,他又扑了上来,他呼出的气息喷到我脸 上,他的下巴蹭到我的胸前锁骨。我再没有了思考的余地,胡乱抱住他立刻亲他的 嘴,与此同时,我感到翔子的挣扎,他推开我,从床上站起来嘿嘿地笑。   “咱们到你们学校打网球去吧?”翔子对我说这么一句。   我不自觉地往下拽上衣,要掩饰自己的尴尬:“马上天就黑了。”我冷淡地回 答。   “玩儿一会儿,咱们刚买的拍子不用多可惜。”   “我不去,还准备考试呢,晚上去学校看书。”   “你丫那么聪明不用看书,走了走了……”翔子说着拉我。   “我他妈不去!”我一把甩开翔子,从床上跳下来:“你他妈想干什么就干什 么?我一天到晚不干别的光陪你了!……”我似乎还要骂他,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理 由去骂。   翔子先傻看我,他没说话,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地图册,过了几秒钟狠狠地 摔在桌子上。他又走到茶几前,拿起遥控器开电视,将音量调到很大。   “你小点声,等着楼上楼下的找你是吧?”   翔子一眼没看我,他把音量放小了。   我收拾好东西,对翔子说了一句:我去学校,他还不理我,我离开房间。那天 晚上我根本看不进去书,上网闲聊下棋。等我回到家,翔子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但 所有的灯都开着,我上床时,翔子背对着我动了几下。     “没睡呢?”我低声问。   他不回答。   “你再看看交规手册,咱们下礼拜去DMV。”   翔子转过身,可能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我的身体也跟着他的动作起伏,听他说: “今天是你自己不考的,我没让你陪我去。”   我哭笑不得,只能面无表情地对翔子点头,说:“我吃撑了,我愿意。”   翔子这回高兴了,他说:“我想好了,明天先我去买些行头,然后去42街。”   “良家妇男终于下水接客了?”我逗他。   翔子的脸一下就沉了。   我立刻陪笑,很真诚地说:“我要有你那两下子,我也去画。”   翔子的脸色多云转晴,问:“你晚上去哪儿了?”   “学校里看书啊。”我回答。   “睡觉吧,我困了。”翔子转过身,背对我。     二十二      那天中午,小陈带着他的一个朋友还有我及刘正的朋友一同搭刘正的那辆破本 田车出去,在学校的停车场,我远远地注意到王芳和库克一起走,然后他们来到库 克那辆崭新的林肯车旁,库克先走到右边打开车门,王芳进去,库克帮她把车门关 上。   “看什么呢高肖华?”小陈坐在车里大声对我嚷。   我回过神,转头,正好看见刘正,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连忙钻进车里,我 也进车内,立刻回答“我看那辆车……”。     “那女的也不错啊……”小陈的朋友可能同样看见什么,他笑着对我说。   “什么女的?我怎么没看见?”小陈往窗外瞧。   “蛮漂亮的,侉一个白鬼,瞧那大车,坐咱们几个人还差不多。”小陈朋友回 答。   “安啦,人家有HOLE,不能跟人家比啦……”刘正的朋友笑嘻嘻地说。   “BITCH,来美国的BITCH可真多……”小陈大嗓门笑骂。   “小陈,你们坐几号车?我把你们放到哪里呀?”刘正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往后视镜上看看,不知道刘正是不是在偷瞧我。         我一直尽量躲着王芳,我甚至告诉翔子,如果我们都在家电话由他接听,是王 芳就说我不在。翔子回答如果是他的话,他会直接跟王芳讲明白,我回答翔子说: 没有如果,你是你,我是我。   我确实不想同王芳谈什么,如果要谈,就一句话:现在我对她没有一点感觉, 上床都没兴趣。说了实话,既伤她面子又伤两个人的情谊,同在一个系里搞得象敌 人一样。说委婉的假话,搞得粘粘呼呼纠缠不清,倒不如这么淡了然后散了,我相 信王芳是个聪明的女孩或者说女人。   几天后的下午,王芳说商店里有减价的橙汁,她想多买几桶,要我同她一起去 超市帮她拿回来。   从商店里回来,我把东西放在王芳的冰箱前,然后告诉她我想回去了,王芳问 我为什么不吃饭,都是现成的,热一下就好,早一点吃了晚饭,我们一起回学校。 我确实饿了,更不想回去自己做饭,于是在王芳那里留下。   吃饭的时候,王芳说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对她微微一笑,用英文说祝她生日快 乐。   “你怎么没有一点表示啊?”王芳埋怨我。   我瞥见丢在一旁的广告传单,随手拿起来递给王芳,说:“你挑一个礼物,我 付钱,别太贵。”   “好没情调!”       我不说话。   “中国男人就是一点情调也没有……”   “美国男人有,是吧?……”嘴里嚼着王芳做得菜,我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你们不用不服气,论体贴啊浪漫啊,西方男人就是比东方男人强多了……” 王芳笑了。   “是呀……”我也笑了:“西方男人花不到二十块钱给女人买个破烂儿,包装 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上车给女人开门进餐馆给女人开门,吃完饭两个人算账时算 到四舍五入,他妈的人说那是因为必须尊重妇女……我是不浪漫,跟我出门你花过 一分钱嘛?去商店我给你买东西,就是去超市你都等着我付钱,你都成习惯了……”   “你太没意思了,花了一点钱全放在心里,典型中国男人的小心眼儿。你怎么 知道人家美国男人不花钱,如果人家想花,人家花得非常大方,如果人家不愿意花, 人家直接说,比你们直率多了。”   “哼……”我冷笑:“对,你不是讲哪儿的小BITCH教你说花钱小气,小 费留得少的大陆男人不能嫁嘛,你们怎么不学学美国女人自己买衣服自己掏钱,买 了JUICE自己扛呢!男人和你们睡觉又不欠你们。”我说着已经站起来。   “我看不起你!高肖华,你是典型那种敢做不敢当的粘呼男人,你觉得自己很 了不起,其实素质不知道有多差,谁离开你不能活……”王芳急了,她说着似乎要 哭。   “哼……”我又笑了:“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去找你瞧得起的,我不耽误你… …”我说着掏出钥匙,把王芳前不久给我的门钥匙撤下来,放到桌子上。   王芳那边已经哭出来。   第一次面对女人这么哭,我没敢转身就走,不知道怎么办。   王芳开始抽泣,声音很大。   我走过去对她轻声说别哭了,然后四下里找纸巾盒,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王芳不接,双手捂住脸,开始哇娃痛哭。   我本能的反应是边将王芳搂住,边扳开她的手为她擦眼泪。王芳完全靠在我怀 里,但她就是停不住失声的哭泣。   “别哭了,好吗?我说错了,对不起,都是我说错了……听话!咱不哭了,听 话!!”我命令她,她哭得让我不知所措。          我劝慰的结果是,王芳要哭得丧失理智,要晕过去。我一点也没感觉有亏欠她 的地方,只是突然发现王芳很可怜,有一点心疼她。我紧紧抱住她,抚摸她的长发, 用我的手不停得给她擦眼泪,我甚至用嘴唇触碰她的脸颊,说着别哭了,听话,不 哭了。王芳在我怀里一点没挣扎。可以说那个时刻,如果王芳逼我娶她我一定会答 应她,我对天发誓。    但王芳什么也没说,她停止嚎哭,一直躺在沙发里。我问王芳饭吃完了嘛,她 不说话,我把饭菜收拾过去,碗刷好。我又问王芳要不要我陪她,她瞪了我一眼, 不再看我。我坐在沙发边上一直注视她,用手将王芳粘在脸上的几根头发拨开捋好, 这么坐了十几分钟,她还是不看我,也不说话,我站起来说我走了,王芳闭着眼睛, 我转身出了房门。      我在想王芳那么多的眼泪,有多少是为我流的,更有多少是为她自己流的。    二十三   翔子自从去街头画画,回来的时间就很晚,常常在我之后回家,而且越来越晚。 开始去那几天,翔子很兴奋,回来给我讲很多见闻,告诉我他当天赚了多少钱,犯 过什么傻,后来渐渐就不说了,只是讲有的时候晚上生意特别好,应该再晚点回来, 但第二天还要上课,困得不行了。我嘱咐他半夜从地铁站往家走小心点,翔子说他 扛着凳子,拿个画板,猜测劫匪不敢轻易动他。   我要准备资格考试,每天看从刘正那里要来的复习材料。与同在美国混日子的 大学同学打电话聊天,知道人家很多学校写篇论文就过了,根本不考试,我说我干 脆转学算了。等我放下电话,翔子问我:你真要转学?我回答:瞎说说,有些牛B 的学校不但笔试还要口试呢,过不了真就给踢出去。翔子微微一笑。   天已经非常热了,翔子说画画的人越来越多,也挺累的,坐在马路边上根本没 时间写作业,回家了就想睡觉,第二天还要上课。翔子说晚上坐在时代广场那 里很有意思,抱怨我从来不陪他呆一次,不够意思。   星期四,我到42街取工资,然后往翔子画画的地方走去。远远的我看见翔子 正和一个顾客说话。   “THAT STILL DOESN’T LOOK LIKE ME。” 一个老女人一边摇头一边用演唱宗教音乐的嗓音说话。   “YEAH,IT’S LIKE YOU。”翔子小声低估,又将画板转过 来仔细看着。   女人继续摇头:“NO,NOT AT ALL。I AM UPSET。”   “I THINK IT’S LIKE YOU。”志翔用他的英文争辩。   女人依然摇头。“ANYWAY……”   “OK。I DRAW OTHER PICTURE FOR YOU。O K?”翔子说着将画撤下来,看样子准备处理掉。   “I DON’T THINK IT’S AN IDEA。 I’VE  REALLY GOT TO GO NOW。I HAVE TO GET B ACK TO WORK。”女人不摇头了,改点着头争辩了。   翔子似乎无可奈何,他抬头,看见我过来,笑得阳光灿烂的。   “怎么了?”我问。   “傻B想讹一张画呗,算了,给她吧。”翔子回答。   “不给她,我跟她说。你们讲好多少钱?”   “二十。”   我立刻转头对那女人一笑:“MADAM。SORRY ABOUT THA T。WE WORK TOGETHER。”我说着一指翔子,我告诉那女人给她 打两块钱的折扣,她说不行,然后从钱包里掏出10块钱递给我,我说我们折中, 让她这次给我15块钱,下次如果她再来画,我们只要她10块钱。老太太给了我 20块,我找她五块,她拿着画高高兴兴走了。       翔子问我如果她下次来真的10块钱给她画,我回答哪儿有什么下次,这不就 是说些让她高兴的话嘛,否则她不掏钱。   “真没想到,美国人就为了五块钱这么不要脸。”   “没准她身上就二十块钱,留着那五块钱回去做地铁用呢。这就是美国贫下中 农。我们系里那个小秘书,嚷嚷一上午了,一直等着拿到支票周末去PARTY呢。”   老方刚刚给一个顾客画完,他过来和我打招呼。他说帅哥就是好哇,老中青三 代妇女都喜欢找他画。他接着说:“可是一见到那特别好看的美女,小脸儿立刻严 肃起来了,还不理人家呢,假装忙这忙那的。哈哈!”   “甭理他。”翔子对我笑着说:“丫昨天晚上使劲缠着一个小姑娘,还要免费 给人家画呢。”   老方得意地笑着:“发现你们俩个配合很默契啊,小高,以后多过来,帮帅哥 儿拉拉客。”老方又说。   “行啊,就这么着了,我当老鸨拉客,你们负责接客。”   “那咱们这里头牌就老方吧。”凯文笑着接过话。   老方用手拉着两边嘴角儿,翻着下眼皮,然后说:“你们见过这奶奶样的头牌 吗?头牌绝对是我们大帅哥儿的,凯文是我们这里的二姑娘,赵海是三姑娘,我是 八姑娘,哈哈”   众人都在笑。   有游客模样的人走过来,翔子对他们说哈罗,举着画说PORTRAIT,有 人问多少钱,翔子回答三十,那些人笑笑要走。   “你让他们开个价。”我对翔子说。   “我们都不会英文,你这么个会说鸟语的老鸨,你应该拉客啊!”老方冲我喊。      “嘿!幼儿--说--耗嘛吃?”冲着刚刚走到那几个人,我将手拢在嘴旁大 喊一句。   先是周围所有的人都看我,接着是全体中国人的爆笑声。   那天大家似乎一直在说笑,似乎有讲不完的乐子,特别是老方。老方老婆一直 在国内,怎么也签不出来,但他老婆就是不让他回去,说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在 美国混下去,想办法移民,最终在美国团聚。老方和翔子一样,一边交学费保持身 份一边街头挣钱,他曾跟翔子说真快挺不住崩溃了,想孩子、想老婆、想家。   天还大亮呢,翔子说他今天不画了,回家。我们一起去逛酒店,看见五升一盒 的红葡萄酒,商量着管他什么奶奶味,反正是酒,拿回去尝尝。   晚上翔子和我搞了两个菜。那酒还真不错,反正比国内所谓的葡萄酒更象酒。 我们都很高兴,吃着,喝着,聊着。   “华子,我跟你商量件正经事儿……”翔子这么说。   翔子挺反常的,我盯着他问:“说呀?”   “我想搬QUEENS住……我现在晚上回来都特别晚,在这里走真是挺吓人 的。我那个烂学校也在QUEENS,住这里太远了……”   我轻轻点头。   “你也应该搬到QUEENS去。”            我抬起眼皮看看翔子,回答:“我不搬。这里离学校就五分钟的路程,多方便。 住那边每天地铁就坐两个多小时,还要花地铁钱。”   “你怎么就不注重一下生活品质呢?住这种地方,还不如住监狱呢。住QUE ENS,想出去走走就走走,买个好吃的中国人的食物也方便。你看你这留学留的, 不是找罪受嘛。”   “别瞎扯了,咱别的不说,我现在这个房租,就花不到一百块钱,那边要多少 钱?”     “咱们俩平摊啊,我看报纸上,有的那叫什么……土库,三四百块钱一个月。”   “土库,那就是地下室。”   “地下室怕什么,你怕阴气?你丫又不是女的。”   “不搬。”我喝了一口酒,就这两个字给翔子。   翔子冲我笑了,很讨好的那种笑:“就算陪哥们儿,好不好?我是真不想一个 人住。你一个人住这里你不嫌寂寞啊?除非你跟王芳结婚去。”   “你丫也给我想想,行不?”我觉得翔子有点强人所难。   “我就是替你想才让你搬呢。”   我快被他气乐了,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我们又喝了一阵,翔子的话越来越没谱,他大概喝高了。   “……我把你当亲哥们你知道吧?你有时候晚上不回来我这心里慌得呀。华子, 你要是不在这里,我真的回国了。美院算什么呀,就是不回美院我戴晓翔有的是地 方去,有的是人要。现在国内广告公司多火呀,他妈的刘……刘企一直想跟我合伙 开个广告公司……我不回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在这里混,我不在这里出名,就在这 里读个学位,想在这里多学点多见识,那时我再回去……”   我听翔子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   “我挺喜欢HARLEM的,真的,能来这里体会体会,不一样啊。可这地方 不能住,咱们不能拿生命闹着玩儿。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一点不放心,你懂不懂,华?” 翔子说着对我笑了。   “甭跟我整这个。”我笑答。心里想:看戴晓翔笑,真是一种享受。   “跟我一起住QUEENS吧,好吗?我这次就算求你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 儿上,你说是吧?”翔子笑着给我作揖。 №2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18:14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二十四   睡觉的时候,翔子闭着眼睛说他脱不动衣服了,让我帮他脱,我帮他脱了裤子, 按他的习惯留下背心。翔子又说热死了,我问他要不要脱背心。他不回答我,好象 睡着了。我看着翔子的脸,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他的背心上。   “我帮你脱了?”我问他。   翔子还是在睡觉。   我微微深呼吸,就把他的背心脱了下来,翔子很配合,也许他真醉了。   我躺到床上,没有关上床头的灯,注视着昏暗灯光下的翔子,大概过了一两分 钟,翔子从原先的平躺变成侧卧,面对我,还把他的一条腿搭在我腿上。   我说过我当不了英雄,只怕正人君子都算不上。我也侧过身,先贴住翔子,然 后完全把戴晓翔抱住。我看着翔子好象睡熟的面孔,感受着身体所有和他接触的部 位。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或者说我根本放弃去控制自己,因为我非常直接的感 觉是:洪水猛兽向我袭来,或者我死,或者我做什么。      我从抚摸翔子的后背开始,然后转移到前面,我将手伸进翔子的内裤。让我心 里有些不好受的是翔子的家伙半软不硬的,我不得不相信他喝多了真的在睡觉。因 为不好操作,我将他的内裤拽到他大腿上,当我抓住翔子的根时,我体验到一种身 心的欢畅。   好多年了,那时候我们躺在翔子的小床上,我同样这么握著翔子。感觉和现在 不完全一样,那时更多的是本能的快感,现在多了某种心理的满足。我小心地观察 翔子的表情,他依旧闭着眼睛,当我将身体往下挪一些,头埋在他的胸膛里手开始 动作的时候,翔子的身体非常明显地在配合在享受,他甚至紧紧抓住我的肩头,掐 得我很疼,却疼得让我满足。   翔子依旧没睁眼。我找来卫生纸帮他收拾干净。翔子又平躺好,我也老老实实 躺在他身边。我难以克制,再一次抚摸他的身体,我脑子里闪现刚才翔子那既够尺 寸又够形态的漂亮宝贝,想象翔子的手握住我的根,同样欣赏着我的身体,发自内 心地在帮我满足……         过后,虽然疲倦,但我没能立刻入睡。我在想我应该搬到皇后区住,生活品质 确实会有大幅度提高。但最重要的是我要答应翔子的请求,我现在真是有些欠他的。      第二天早上,我先起来。我没有叫醒翔子,有些顾虑他醒来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翔子起床后高高兴兴地同我说话,问我关于在皇后区找房子的事情想好没有,我说 想好了。翔子嘴一用力,一拍手。我明白,他非常得意。     当天晚上我等翔子回来。当我们躺到床上后,我非常主动地抱住他。翔子面带 微笑地看我,他回搂住我。然后非常自然的,好象顺理成章地我们相互做了。只是 翔子做的时候根本没注视我,不象我为他做时那么希望看到他的快乐。   我问翔子:昨天晚上的事儿你记得吗?翔子反问什么事。我笑着说:我帮你来 了一次。翔子没立刻回答,过片刻他才说:迷迷糊糊的。 二十六   在学校的很多公共场合,我与王芳巧遇。每次,我都对她笑笑或者说声嗨,她 起初装看不见我,后来看我一眼,算是回礼,再后来,她能够对我客气一两句,特 别是当有旁人在场的时候。       很奇怪,离王芳远了,我却感觉她对我有吸引力,有和她亲近或者抱抱她的愿 望,最起码看着她会让我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我知道那一定是旧情的余波,因为 如果让我和她再一次搞在一起,我绝对不干。     我来纽约后第一次感觉忙碌,上班,看书,忙活同搬家有关的一堆事情。翔子 很晚回来,他同每次回家一样,先抱怨几句差点被人盯上,接着泡了浓茶,拿起从 下城书店里买的托福书籍,然后不用太久,我听到他在沙发上鼾声大作。   搬家的事我不指望翔子做什么,也没对他说因为搬家急促,损失了近一个月的 房租,好在我的两房客都通情达理没有为难我。我找好粉刷清洁房子的公司,地毯 我准备租来吸尘器自己洗,能节省一笔。   刘正答应帮我开车搬家,因为没有大家具,他那破车跑两趟就够了。我对翔子 讲,他第二天上午没事,可以把东西收拾一些,我已经从学校里把箱子搞来了。   然而当我晚上回家时,看到空箱子放置一边,屋子里同平常一样凌乱,或者更 乱。因为第二天上午我有事情,而中午刘正就过来帮我搬家,所以我必须马上开始 收拾东西。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和翔子敛了不少破烂,装两箱子根本装不完。我 脑子里琢磨着刚听来的消息,系里以虐待学生为乐的教授帝克给资格考试出考卷时 只有一道题,学生或者得100或者得0。我后悔当初选那门去考,可怎么说也晚 了,范围这么宽,我根本无从准备,这么想着我越收拾越来气,索性把东西放一边, 开始看电视。   快10点了,翔子还没回来,我又开始忙碌,当翔子进屋时,我已经搞得差不 多了。   “我操,怎么这么干净啊?你都收拾好了?”翔子进屋乐呵呵地问我。        “你上午干吗呢?我不是告诉你归置东西嘛……”   “早上老方给我打电话,他找了个律师,给他办政治庇护,他让我陪他一趟。”      “他办什么庇护?”   “丫说他信仰不自由,他老婆正在国内受共产党迫害呢。”翔子说着笑了。   “这根本批不了。”   “他也说就是瞎试试,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做百分百的努力呗。我今天下午吃 太早了,有什么吃的?”翔子说着去翻冰箱:“怎么连碗筷都没了,你都收拾了我 怎么吃饭……”戴晓翔嚷嚷着。   我没理翔子,他自己找出碗筷。   戴晓翔嘴里嚼着东西,从书包里翻出一摞报纸。偶尔有行人将看完的报纸留在 画画的摊位前,翔子起初说他才不捡,后来他又说没客人时看两眼报纸提高英文阅 读水平。   “你看这妞儿,我发现西班牙小妞真漂亮,比纯白人漂亮,听说皮肤也比白人 的细腻,不过听说黑女人的皮肤最好,比亚洲女人好。”翔子递给我报纸看。他说 的是娱乐版上的图片,那些讲西班牙语的南美人。   报上的妞儿是漂亮,免费给我我也搞。可我实在厌烦翔子眉飞色舞的说话神情。   “这儿到处是西班牙妞儿,你丫怎不搞啊?”我嘲笑翔子。   翔子笑着长长叹口气:“我发现来中国的那些老外女孩儿比这儿的好多了,你 没看大街上有的人,老方他们多看她两眼多跟她打个招呼,她那个不乐意样儿,好 象她蒙受了奇耻大辱。”   “那就是个骚货,谁让你们光看不操她,人家当然生气了。”我回答。   翔子看我一眼,然后哈哈笑。   他的笑声让我更加恼火,我说:“傻笑什么,你帮帮我不行嘛,明天就搬了, 合着您大爷似的一点不管!”   翔子眨眨眼睛,问:“你不是说不让我管嘛,怕坐车里的人太多装不了东西嘛?”   “那你帮着把东西收了。”   “我不是告诉你老方早晨找我过去嘛。”   我瞪翔子一眼,没说话。   “干吗呀你?好象我欠你的,我知道你丫不愿意搬,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搬。”   “你赶紧搬,甭住我这儿。”戴晓翔会气人,我更会。   我注视翔子,看见他的目光,有些惊讶和气愤、应该还有少许难过吧,我们四 目相对,他立刻避开我的注视,满脸的忧郁。我顿时后悔自己的话说重了,恨不得 收回来。   后来我们都不言语。翔子吃过饭,他看着我发问:“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你不 是说要洗地毯嘛?等搬完了我明天洗,到哪儿租吸尘器?”   “你去画画吧,不用管了。他们说很容易,关键要开车出去把吸尘租回来,很 快就吸好。老鲁已经答应我跑一趟。”挺平常的一些话,我说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和翔子怎么表达,连原先那些暧昧的玩笑都难以出口。 当翔子对我说他要吸地毯,当我凝视他的表情,我真想让戴晓翔知道,我绝对的不 是计较他是否帮我,他那样子让我心疼。   或许我不是非常善于表达的人,但至少同赵敏或者王芳一起,我能够自然地流 露对她们的欣赏,是抱一抱她们、是亲吻她们、高兴时直接夸她们可爱。倒是厌恶 的情绪隐藏的很深。但对翔子,我做不出那些举动,或者说我不可能那样表达,不 愿意干些可能令他和我都很尴尬的事情。和戴晓翔在一起,让我知道了一个事实, 对我而言,说假话太容易,说真话太难。   翔子又沉默了一阵,后来他看看那些纸箱子,问我要不要封起来,我说有的要。 于是翔子挤压纸箱,我撕胶带粘住它门。我发现翔子的手指有干裂的口子,指甲缝 儿都是墨黑的。   忙活完了,翔子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收拾他卖画工具。我问他生意怎么样, 他说今天太好了,居然挣了一百多。我问翔子要不要啤酒,他反问我想不想,如果 我想喝他也喝一罐。   喝了几口酒,翔子突然对我说:“那边的房租我出300……”   “干吗呀?”我打断他。   “你别跟我争……”翔子笑了:“我现在挣得比你多。”   我不会告诉翔子说他那钱挣得太辛苦,而是回答:“赶紧攒钱上学吧。”   “你不是也看了,那些学校一个学分就400多块钱,一门课三个学分,学十 几门课,一万五小两万块……有时一天摆摊儿,才能挣20块钱,哎,当初他妈的 那么挥霍,操……再说还要念英语考TOEFL,高中的时候就英语最差了……亏 得放假了,这破语言学校一堂课不能落,又耽误时间又浪费钱……”翔子说着仰在 沙发上。   “实在不行你丫干脆也办个政治避难,就说你怀一二胎……”我严肃地逗翔子, 不想看着他太过烦闷。   翔子果然笑了。   “真的,要不你也说受过迫害。”我继续逗他。   “大不了回国,不干那事儿,恶心!”翔子笑着说:“哎哟,今天肩膀疼。”   我把酒放茶几上,对翔子说:“我给你掐掐吧。”   翔子被我按摩舒服得直笑,嘴里还说着:哎哟……你可真贤惠。我丝毫不欣赏 他的玩笑,却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按摩的时候我摸翔子的关键部位,他笑着说别 闹,我掐他后腰时手放在他挺翘的屁股上,稍稍用力抚摸,翔子厉声喊了两个字: 干嘛。语气里透着不满。翔子舒服够了说他困了要睡觉了,我只好去洗澡,并想起 某作家教的歪招儿:努力琢磨着社会主义前途和全人类的解放事业。         第二天刘正帮我搬家时,他很吃惊地问,我的画家朋友一直睡沙发?我说睡床 上。刘正似乎要说什么,但被我随意的问话截过去了。到达皇后区我们的新家时, 刘正说我们急需买床,我说先凑合两天,一个双人床垫够我们睡的。   “小心哎……”刘正的笑容里明显有笑我无知的意思:“人家会误会你们是G AY,在同性恋……”    “GAY?白送我个漂亮洋妞,你看我怎么让她爽。”我勉强笑着回答刘正, 担心自己的脸色已经失常。那感觉好似偷偷干坏事以为别人不知道,结果被当面揭 发。   想想自己的成长历程,五岁时坚信的事情,在十岁时发现了真相,而十岁时树 立的远大目标过不了太久便被摧毁。十七岁那年,我琢磨着如果要憧憬未来就必须 先学会面对现实,然后我一边弹着烟灰,一边摆出很深沉很沧桑看破红尘的模样对 翔子说:难得糊涂、大智若愚!   话虽是我说的,但我未必能做到多少。不过对和翔子这件事,我愿意这么糊涂 着顺其自然。  二十七   那年的夏天很热,某个星期天温度达到106,说是七十年里同期最高气温。 我以为地下室可以避暑,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如果气温高到一定程度,地下室里一 样酷热难忍。我于是躲到图书馆,在那里翻阅中文书籍。   自从搬到皇后区居住,确实如翔子预测的,我们的生活品质有了很大提高。我 们第一次在公共图书馆内发现中文书,磁带及音乐CD,这让我和翔子惊讶开心了 一阵。我们第一次看到一些所谓海外民运的书刊,感觉非常痛快,终于排解了少年 时留下的一小部分郁闷,感受着“自由民主”的气息。   但这痛快淋漓的欢畅没维持一个星期,翔子的目光早转向了老外的设计类书刊 或者国内的大众电影杂志,而我除了阅读对“中共高层历史”的“揭秘”外,更乐 意看一些从建设性角度出发,谨慎描述内地经济迅猛发展,对中国未来客观展望的 中英文报刊杂志。   我发现翔子不仅仅在图书馆找些专业书,他甚至从书店里搬回来一摞书刊,他 兴奋地对我讲这些书都是当年上大学时中文翻译的破烂线装书的原版,就好比我们 学科的一些经典教材,这也是艺术类学科的圣经。翔子感慨这些英文书的纸张之厚 重,印刷之精美,特别是书内大量的素描图是那样的清晰。   看翔子满脸的喜悦,我想起一个小说人物:王启明,那个自称艺术家的人。我 终于明白他对艺术的追求如同我对科学的追求,盼望着当我们不择手段功成名就的 那天,再对别人显示一下我们曾经还是阳春白雪的艺术家、清高孤傲的科学家。而 穷得牙疼只能含凉水的街头画家戴晓翔却花很多钱买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圣经”。   公共图书馆周日12点就关门了,我只能出来。我很想去学校避暑,但想想一 个小时、特别是周末可能近两个小时的地铁路程让我不得不犹豫。我突然想起翔子, 这么热的天在广场画画……我决定坐地铁去找他。   翔子果然在阳光下兜揽生意,那天无论是画家还是游客都少,谁也耐不住酷热。 翔子穿着我给他的,从国内带来的X大的校服。翔子在穿戴上已经没有原来那么讲 究了,背心看着都湿透了,后背完全贴在身上,大概他刚刚站起来,薄薄的短裤都 粘在屁股上了,轮廓贼清晰,股勾巨明显,两条毛腿靠上的部位能清楚地看见他昨 晚上给我指的被蚊子叮的几个大红包。               我的到来让翔子高兴坏了,我对他说别画了,我们可以坐地铁去一个海边。翔 子三十秒内把东西收拾了,对我喊:快走啊!   康宁岛的海滩可不是一般人脑海里想象的国外清洁高雅的海滨浴场,远远望去, 就跟卖货的地摊一样,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一堆堆白花花的肉体在阳光下分外 耀眼。我猜测那天来康宁岛的都是家里没空调没汽车的穷苦人,从那贫穷的象征─ ─肥胖上就一目了然。我们和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和翔子黑瘦黑瘦的。   翔子脱去背心,将短裤往上挽了挽。我不是特别羡慕翔子的身材,因为我感觉 自己也不差,甚至比他还显魁梧些。大概唯一比不上翔子的地方是他上下身比例漂 亮,腿老长。不象我,腰最长。   我和翔子水性都一般,淹不死的水平。玩了一会儿,翔子说他渴,问哪有卖饮 料的,我于是找到走动的小商贩,花高于超市三倍的价格买的水和玉米片。翔子不 渴了,再也按捺不住游泳的愿望,将钱包给了我决定戏水去。   我看着翔子的背影,看着他似乎好奇地捡起地上的贝壳观察然后扔掉,看着他 往上身淋着海水,看着他被一个浪头打得后退几步,看着他迎着一个新的浪头扑到 大海里。我笑了,完全不知不觉地从心里微微发笑。   翔子畅游在海里,我不容易看到他。转过脸,有几个十七八岁西班牙小孩、或 者说有几个讲西班牙语的南美孩子在嬉闹。三个女孩的身材很令人失望,两个营养 过剩,一个太瘦,似乎前后都没有发育出来。四个男孩中也有个胖子,其他两个过 得去,有一个很棒,已经长开了,南美人黝黑的皮肤,西方人的身材比例,健壮的 胸肌,修长的四肢,腰和臀部依然显出点少年的消瘦。   如果将那小子的身材同翔子比较,绝对是西班牙少年胜出几筹。但那小子不能 和戴晓翔比,在我眼里那是黄色小报与文学书刊的差别。   我俯身躺在自己的背心上,让太阳暴晒我的背和腿,闭上眼睛,身体感受日光 和海风的抚弄。不知过了多久,我起身往海上望去,没看见翔子。我走到海水里四 下张望,然后喊一句:戴晓翔。   我对大海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也许因为北京是内陆,只偶尔去北戴河,大海给 我的感觉一直是过于辽阔浩瀚而令人产生畏惧。当我在附近来回找了两圈,喊几声 翔子后,突然很神经质地脑海里冒出一个名人:聂耳,还有几个我听说过的海里游 泳溺水而亡的青年。我还在继续寻找,顾不得有人对我侧目,对远处水里几个看不 清面孔的人大喊翔子的名字。我回到我们那一堆东西旁边,将我和翔子的钱包放到 他画画的包里,顾不上有没有人看见并可能偷走,立刻急步往海里跑去。   我游了一阵,并没有找到翔子,脚指好象抽筋一样地疼了起来,于是连忙往岸 上游。基本到了岸边,我的脚疼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坐在了水里,一个很大的浪头 打过来,一下把我又卷到海里。我拼命扑腾,喝了一大口苦咸的海水,连滚带爬地 往岸上挣扎,最后终于坐在了海浪触及不到的地方。我看见有老外过来问我是不是 OK。   我敢说那短短十几分钟里,经历的接二连三的恐惧,让我减寿十年。   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又有人拍我肩膀,然后是我熟悉的声音说:“你也下水 了?”   “你上哪儿去了?”我问他。估计表情是满脸旧社会。   “那边西班牙人现场唱歌呢,挺有意思的,你去看看。”一向细心的戴晓翔似 乎根本没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无可奈何地瞪翔子一眼,继续揉我的脚。     “怎么了?”他终于意识到什么。   “抽筋儿了。”我回答。   翔子坐下来:“我给你弄,我最会给人治抽筋了。”他说着真的帮我揉脚,揉 得很细心很卖力。   我抬头迅速四下张望,再看看翔子认真问我还疼不疼的表情,我在想会不会这 就是作贼心虚与胸怀坦荡的区别呢。   那天晚上我们先到一个很喜欢的福州菜馆吃了一顿,翔子说他请客,为我压惊。   回到家,我们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刚搬进来时,翔子说我们应该一人买一张 单人床,但我和他都忙得顾不上,也都没再提起。后来好心的房东候太太告诉我们 她看见有人扔出一张很干净的双人床垫还有架子与盒子,于是我带着不太情愿的翔 子把它抬了回来。原先的床垫放置另一屋,似乎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出应该怎样分 配房间分配床位,我们一直滚在一个垫子上。    我和翔子闭着眼睛躺了一阵,翔子问我:“今天你真以为我淹死了?”   我闭目不看他,也不回答,对自己微微一笑。   “到底真的假的?”他又问。   “我已经琢磨着为你办后事了……”   “真着急了?”看来他一定要我说出点什么。   “……急得差点抛头颅撒热血……”说句心里话不容易。我睁开眼睛,看见翔 子满脸愉快的笑容。   翔子的胳膊搭上我胸前,我顺势牵上他粗糙的手,他让我那么握着。之后他也 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感觉被温馨甜蜜令人晕眩的气氛包围。   后来又是我为翔子扣交,翔子情绪很好,他甚至要求我躺下,他支起身子主动 去做。我眼见戴晓翔爽透了。然而当我楼住翔子的头,暗示他为我做时,翔子一下 挣脱开,他一眼没看我,手迅速攀上我的老二。我起来将他的手挪开,翔子这次瞧 着我,我低声急促地问:你趴着好吗,并试探着将没有配合也不拒绝的翔子搬倒趴 躺在床上,然后整个身体覆盖着他,搂住他的肩头,摩擦着他的肌肤……   过后,翔子转过身面带微笑地看我一眼。我要搂他,翔子说天热,两人挨在一 起一身汗,不舒服。   因为该死的房东不让装空调,我决定第二天去买个他妈的最大的电风扇。 二十八   我两个分别在外州念书的中学和大学哥们儿都有计划夏天到纽约玩一次。我说 没问题,这里好的酒店一晚上收三四百,我这里的总统间给他们打折,一晚上一百 五。第一个先来的是中学同学,他已经结婚了,早就听说他老婆非常漂亮,但一直 没能有幸观摩,这次看见了,果然长得有味道,而且感觉很贤惠,一点没有摆客人 的谱儿,嘻嘻哈哈说笑着给我们做了一桌子饭。   同学和他老婆是下午到的。那天翔子回来得早,大概10点多,我们正七碟八 碗儿地吃着聊着。翔子和大家寒喧了两句,他让我们慢慢吃,然后回我们的房间就 一直没出来。     翔子的举动让我在朋友面前尴尬,倒不是因为他又是那副很酷、漫不经心冷冷 淡淡的样子,而是我告诉那同学晚上让他们睡床,我挤室友那边的垫子。   就寝的时候我悄悄让翔子过来睡垫子,他倒没说什么,立刻搬出他的东西,还 有一床被子,他问我是不是要留一床被子给那同学夫妇。   我注意观测那哥们和他老婆的表情,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妥。   因为顶棚是敞开的,我和翔子安静地躺着,什么话也没说,那边好象也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翔子笑着悄悄问我:他们怎么那么安静,也不锻炼锻炼?我也笑,想 起上大学时宿舍里老三曾经把女朋友留在床上,他们在上铺,把那床搞得呼悠呼悠 的,还时不时地发出点怪声音。第二天早上,满屋子都有股骚味,这是八男一女 “群交”的杰作。     翔子把魔爪伸向我,我笑着制止他。他不就此收手,于是我和翔子沉默着相互 帮忙。     第二天一大早,那哥们儿带着老婆去玩了。我对翔子说那女的果然漂亮,难怪 美名在高中同学里传送。翔子微微一摇头,说:气质太差,一看就是受教育太少那 种庸俗女孩。我怎么听怎么感觉翔子的话里有酸葡萄的意思。翔子还很沮丧地抱怨 他的大学高中同学里,没一个来美国的。     高中同学走后,大学那位老兄过来了。他是一个人,开辆破车,他说车一开进 纽约市,紧张得他直出汗,这里的人驾驶又快又粗鲁,道路又破又狭窄,他是怕了, 然后又给我传授一堆怎么买旧车怎么维修的经验。我和他聊天非常投机,我们将母 校,过去的老师同学数一遍,一致感慨在这里混学位耽误青春。   翔子回来时,我们已经躺在破垫子上。我对那同学说不用起来,那是我ROO MMATE,我出去跟他打个招呼。当我从屋子里出来跟翔子说明后,我看见他微 微点头,然后一转身就进了另一个房间。     第二天下午,我在实验室里接到翔子电话,他建议我晚上没事干脆陪他来画画。 我说绝对不行,同学在这里呢,我要陪人家一个星期。   当天晚上我让同学开车,我给他指路,逛一逛灯火辉煌的曼哈顿。当我们回来 时,我惊讶地发现翔子在家。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他回答:不想画就回来 了。后来我和同学还有翔子一起喝啤酒,那哥们儿是甘肃的,在北京学的比我都能 侃,而且还挺幽默,所以同我越聊越高兴,地下室里光听我们俩哈哈笑了。   戴晓翔听我们说到有趣处也笑笑,然后继续看电视。我感觉到他不同往常,一 晚上不回房间,就那么陪着我们。到了睡觉的时候,翔子说他不困,让我们去睡, 他要看12点的《美国中文电视》。   我不是没有猜过戴晓翔这些举动里面的特别含义,但我不敢相信,除非翔子亲 口告诉我。       第二天礼拜六早上,在我和同学一起坐地铁出去前,我来到翔子的房间。我一 进来他就醒了,我告诉他我要带那哥们儿先去世贸中心,再去自由女神岛。翔子似 乎还迷糊着,他噢了一声,继续睡觉。   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比较早,因为白天走得太累。翔子回来时我听见了,看看 表,快半夜两点了。     同学的纽约之行结束,他是早上走的,我嘱咐他开车小心。我来到翔子房间, 把还熟睡的他推醒,告诉他我把同学送走了。我注意观察他的表情,没有什么特殊 的,他在打哈欠。   当我刮脸的时候,翔子笑呵呵地举着两样东西给我看,那是两瓶半斤装的茅台 和五粮液。   “FLUSHING新开了个酒店,中国人开的,操,里面什么都有,连二锅 头都有卖的。”翔子说。   “这一瓶怎么也要四十多吧?”   “三十六,再加上税,两瓶不到80块钱。”   “这么贵,你买它?!”我已经刮完脸,正清理洗脸池。   “我送你的……”翔子说着笑了,有点腼腆的笑。   我眼睛盯着他。   “真的,真的是特意给你买的。”他依然在笑。看着他的笑容,我有点晕,有 点激动,有点热血往头上涌。我肯定脸红了,肯定有些不知所措,都被这两瓶酒闹 的。      “难道你不喝?”我找到北以后,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陪你喝啊……”   那个时刻,我第一想抱抱翔子,第二想亲他,哪怕就亲亲脸,第三我想和他上 床。   我看着翔子转身把酒放到厅内桌子上,并让我晚上陪他去画画。   当天下午,我拉着翔子去买些简易家具,原本我计划等买了车后再买一些家具, 但计划是也可以变化的。我们搞了一个拖行李的车,竟然坐着地铁把那些死沉的盒 子弄回家。别看翔子画画雕塑什么的手巧,但组装家具实在很慢。我们安装好两个 床头柜,一个电脑桌,一个电视柜,还有一个餐桌。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体会着 家的感觉。 二十九   其实刚刚来美国那几年我非常安于现状,因为一切都很新鲜,我需要足够的时 间去消化适应。生活基本能得到保障,无须奔波。另外我对未来还是很有憧憬的。 可能因为这种对现状的基本满足,所以感觉每件事情都充满趣味。   比如和我一起干活的两个技工,一个叫本,白人兄弟。与他在一起干活最有意 思,他要将一根细管子插到一个零件里,但没有成功,我逗他说难道连孔都找不到, 他回答因为没有毛,有毛才能找到孔。他很有兴趣地问我博士生们业余爱好喜欢干 什么,难道在家里JERK?!   还有一个是杰森,中国城长大,祖籍广东人,但他本人对中国血统的了解仅仅 剩下一个姓氏。他不是很爱开玩笑,但我喜欢同他闲聊。我问他如果中国和美国开 战,他支持谁,杰森回答他会参军去打中国。我告诉他美国人最喜欢问我从哪里来, 杰森说那太正常了,他从前应聘工作,那老板问他从哪里来,他回答纽约,老板又 问他爸爸从哪儿来,他回答纽约,最后老板问他爷爷从哪来,他回答还是那个FU CKING NEW YORK。我第一次见识了杰森的幽默。   虽然每天干活经常爬上爬下灰头土脸,但也很有乐趣。我突然发现来美国以后, 我走上层路线好象很艰难,障碍重重,比如和老板教授们套磁那些事,但却很容易 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果然环境会改变一个人。   礼拜五晚上,本和杰森拉着我,还有另外一个很开放很现代的老印一同去吃饭,然后他们要带我们去酒吧,那种仅仅喝酒,看看电视里超级橄榄球赛,神侃一侃的体育酒吧。   将近12点了,我上厕所,顺便打了一个电话,因为我想看看翔子回家了没有, 并告诉翔子我在酒吧里,估计要一两点回去。翔子接了电话。   “这都12点了,回来吧。”翔子说。   “没关系,反正他们开车送我。”   “不想回来是吧?”翔子又是那样威胁我哀求我。   “我得找个借口。”我妥协了。   借口不太好找,不能说我的同性室友等着我回去。但我还是出来了,坐地铁回 了家。   “我妈住院了,说是有个良性的肉瘤,下礼拜动手术。”我回家后,翔子愁眉 苦脸地告诉我他周末刚给家里打了电话。        “你寄点钱回去。”我给他出主意。     “不是钱的问题……我怕我爸隐瞒我什么,会不会很重啊……”   “如果真的很重,他不会瞒你。”我将我的判断告诉翔子。   “哎……我真应该回去一趟……”翔子目前的情况如果回去,百分之百签不回 来。   “有你哥你姐照顾呢……”   “我就想看看她……”翔子打断我,他看起来沮丧到了极点:“真的,如果是 我爸有事儿,我不会这么……”我看出翔子眼圈红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翔子坐在沙发上。翔子又给他哥他姐分别打了电 话,他们都告诉他不严重,根本用不着回来。   “我干脆回去算了……”翔子放下电话对我说。   “美院把档案给你放人才了,你回去想怎么着?”我替翔子担心,不希望他做 出冲动的事情。   翔子沉默不语。   沉默了太久,我按捺不住,开口对戴晓翔说:“你不是就想看看她,搞清楚到 底有多严重嘛?……实在不行我回去一趟……”   翔子看着我,眼睛亮了。   “趁着没开学,我跟老板请个假。”我又说。   “你不是想今年冬天回国嘛?”   “现在回去冬天就不回去了。冬天还是现在也没多大区别。”   翔子对我感激地一笑,依然有苦涩的味道。翔子说他给我出机票,我说我也要 回去看父母。翔子嘱咐我跟他家里说他现在给美国人画画,等英语过了关就去读学 位,总之一切都非常好。     翔子一定要去机场送我。他一直情绪不好,在我办好登机卡后,翔子看我那眼 神简直是……郁闷到家了。而在我准备排队安检前,翔子对我说路上小心,他的目 光一直没离开我的脸,又说一句:“你坐的是波音747吧?”   “糊涂了?我不是告诉你到底特律转嘛……”   翔子无奈地笑,我的心跟着他的笑容突然揪着疼了一下。   依依不舍!机场上我和翔子之间弥漫着那种气氛,这个我能肯定。   回国之旅很顺利,飞机还没降落到北京机场,翔子母亲的手术已经圆满成功, 后来的结果也说明肿瘤确实是良性的。翔子没事儿就给我们家打电话,询问他母亲, 询问北京的变化,最后询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快回来啊,我现在晚上做梦都 梦见你回来。     “……你想我嘛?”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压低声音问了这句。   “想……”他说:“想!”他又说一遍:“……你呢?”   “当然了……”我回答。   我们花着长途电话费沉默了足有十秒钟   “喂?”翔子在叫。   “听着呢。”我说。   ……   除去路上的时间,那次我在北京只住了一个星期,还办的签证,探望翔子的母 亲,给我和他买些需要的东西。好在父母很忙,他们没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同我一起, 哪怕是周末。不过临走的那天还是伤感,父母很早起来为我准备早饭,说吃得饱些, 我现在瘦了。我爸掏出一千美元现金,他让我带着。我说这是干什么,我给你们钱 你们再给回来,留着给我妹用吧。      在肯尼迪机场,我看见了翔子。简直不可思议,分开才不到两个星期,我眼中 的戴晓翔竟然有变化,他的阳光他的帅再一次感染我。我猜测他至少略微收拾过自 己,就象我,在飞机降落前跑到厕所里刷牙刮脸整理头发,不计较眼睛酸涩的感觉 而带上隐形眼镜。          见了面,我们完全不象在电话里那么缠绵,也不是过去那么嘻嘻哈哈地自然, 用个合适的词汇相容,就是拘谨,翔子拘谨,我也拘谨。          翔子一定要打车回家,他说坐飞机很累。   家里似乎也有变化,又搞不清那变化在哪儿,既熟悉又陌生,如同面对翔子, 有长久以来彼此熟知的铺垫,又夹杂着新鲜的刺激,简直让人晕眩。   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以往的察言观色,当我和翔子坐在一起后,我亲他。 翔子没有和我接吻,我继续亲他,亲那些在我看来可以让翔子兴奋的部位。他真的 兴奋了,兴奋地在我口中菗揷。当我们滚到床上后,翔子突然地也是第一次亲吻我 的身体,仅仅是上半身。然后我们接吻,热情地混乱地长时间地吻了一次。再以后 翔子没那么疯狂了,他用动作告诉我,我们还是按照一贯的“传统”方式:他在我 口中,我在他下身肌肤上得到释放。 三十   在办公室里我常做些与试验无关的事情,比如打开个成人网页。里面的洋妞不 好看,又老又丑,图片都是硬性涩情,真刀真枪,无限放大,水淋淋的,初看有点 兴奋,越看越倒胃口。旁边连接栏里一个壮男和他的雄壮荫.经,写着火热家伙,我 点进去,看见了如同健美先生那样的肌肉和光头,我决定找找亚洲美女或者亚洲帅 哥的精美图片,老这么恶心着也不是事儿。      因为有和翔子这么意想不到的一桩,再加上那时我有多余的时间,我会偶尔琢 磨琢磨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需要。小的时候被家里逼着看四部名著, 《红楼梦》看得最费劲,听说后四十回没什么文学价值,终于逮着理由放弃阅读。 我一直就不明白宝玉和黛玉在瞎闹什么,却羡慕柳湘莲有女人为他而死。我不能被 宝玉和秦钟的初会打动,却喜欢琏二爷找小厮泄火那句。   其实很早我就意识到没女人会为我而死,但我还是曾经以为赵敏能为我付出什 么,文人骚客不都说在爱情上女人是最勇敢和无怨无悔的嘛,可结果是她抽身闪人, 我基本上不记恨她。我没有贾琏那么牛B的权势,没敢想过找谁泄火,结果现在和 戴晓翔混在一起,我时常怀疑,他是蛮泄火的。       琢磨到这个份儿上,我坚信自己是个明白人。至于GAY不GAY的,还是那 句话:难得糊涂。          纽约的驾照不太容易拿,我在国内时开过手排档的车,所以路试是一次通过, 不象小蔡他们,考了三次,最后咬牙上一个保证拿到驾照的班。翔子考了一次没有 过,也没再去考,我看他心思不在那上面。街头挣钱,上课做作业,准备托福考试, 还有些有家不敢回的思乡情绪,够他烦的。   我没有急于买车,因为我发现王芳说得有道理,纽约不容易买到价廉物美的 二手车,对于我的经济水平,养一辆车够吃力。但我喜欢开车,喜欢出去玩儿,还 对翔子吹牛带他到上州,所以我利用一个长周末租了个福特爱斯括特,竟然是全新 的,把我们两个惊讶坏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纽约的高速路,前后左右都是巨型卡车,因为我慢,跟不上车 流,人家超我。当我越走胆越大开始换道时,翔子给我指挥,我听他在我身边喊: 别过!还有车……好了,过!我紧张得都产生错觉了,以为四处战火熊熊硝烟弥漫, 翔子是我最亲密的战友。       当车开出纽约市,翔子开始播放从图书管里借来的磁带,CD,先是革命歌曲 的摇滚,我们开着帝国主义的汽车,跑在资本主义的高速路上,放声大唱《社会主 义好》。接着是崔建的摇滚:……我要从南走到北,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人都 看见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假如你要知道我累,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要爱上我, 请你吻我的嘴……   唱到那里,我扭头笑看翔子,他很陶醉地嚎叫,根本没主意我。我继续跟那音 乐扯开嗓子高唱,感觉没有哪一支歌曲歌词能如这首,那么准确地描绘出我的心境。   穷玩儿的第一要素是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我马不停蹄地开车,翔子一边研究地 图一边为我举着食物,因为我很饿又喜欢薯条,翔子把他的那份土豆条都给我了。 我问他一个汉堡包能饱吗,他说到了下一个休息处再买。   那是一个北边的国家公园,有山有树林有海湾,景色美不胜收。从繁华喧闹浊 气冲天的大都市来到这么个妙处,简直被震撼,只觉心旷神怡。已经不是旅游季节, 又接近下午4点,几乎没有游客,只有我和翔子坐在树林边一段枯倒的大树干上, 对着碧蓝的海水和远处的森林,因为是秋季,对面群山色彩斑斓,如人间仙境。   翔子并没有忙于摄影,他沉默地坐着眺望远处,面部表情平和,似陶醉又好象 在思索。   “啧,太漂亮了!”我发表感慨。   翔子不说话。   “嘿?”我叫他。   翔子微微笑,依然不回答我,也不看我。他在玩儿艺术家的深沉。   静坐了有二十分钟,我看见翔子把大衣裹了裹。   “冷了吧?”我边问边将胳膊绕到翔子背后,没想到他立刻靠到我肩膀上,依 偎着我。我不再注意风景,只抓过他的手,紧紧搂住翔子。   我在想,这该是一张绘画,山、水、远处花花绿绿的森林,近处高高低低的树 干,还有两个24、5岁的男……两个老大不小的男孩依偎着,牵着手静坐,一个 凝视远处的群山若有所思,一个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无限遐想。   没有比目前的状况更撩人的,我按捺不住,强烈地希望在除我们以外空无一人 的美丽大自然中与戴晓翔有一些亲热的动作。当我把手伸进翔子的大衣里隔着套头 衫抚摸他时,他说:啊,凉死了,当我的唇靠近翔子的嘴唇时,他笑着敷衍我,最 后挣脱开,并站了起来,说:走吧。   我们天黑前找到一个汽车旅馆,才29块钱,真便宜。我们又一次很土鳖地惊 讶,发现29块钱的旅馆里有电视有卫生间有热水有大大小小七八条雪白的浴巾。   翔子先洗了澡,他翻弄着床上的被单问:“为什么这么多层儿?”     我笑了,回答:“在网上看的,有一个人问旅馆的床睡哪层里,有人说他睡被 罩下面,有的说睡毛毯下面,还一个哥们儿说他睡床单下面……哈哈”我已经叙述 得忍不住乐出来:“更有一个绝的,他说他每次睡在床垫下面。哈哈哈”     翔子似乎并不觉得有趣,但他冲我一笑。   我去洗澡,然后钻到被子里同翔子一起看电视。过了片刻,我很感慨地对翔子 说:“他妈的咱不回去了,在这里盖个小木屋一住,过一过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   “就你?”翔子笑着一摇头。   “我怎么了?你不信?”   “当初规划院你说没劲,半年就出来了,要开公司做生意,还没怎么着呢又说 要出国,现出国了又后悔……”   “别扯淡了,我不喜欢原来的环境想换个活法,这没什么的,但我对自己做的 事没后悔过。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后悔了?”我不喜欢翔子那么理解我。   翔子不说话。   “你是不是后悔出来?”我又问。   “后悔!”戴晓翔很坚决地说了这两个字。   我看看他并不算沮丧,甚至恬静淡然的表情,说:“实在不行回去,就回美院! 找姚……姚什么姗……”         “我哪儿那么大的脸,好马还不吃回头草……”   “甭信那个,就脸大了,占着便宜才是真的,就看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翔子看着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根本说服不了翔子。如果说我强,他更是个强 种。不过我也没有真要说服他的意思。    “我要真回国了,你不想我?”翔子突然问这么一句,满脸是玩笑的表情。   如果在三个月以前,我会回答:想死了,想得肝儿都疼。三个月之后,我是这 么回答的:“想也没有用……”说着我还他一个玩笑的表情。   翔子这回笑得是真彻底,好象心满意足,他将我搂住,接着主动和我滚在一起, 干了一场。       疯玩儿了三天。最后那天,我提醒翔子下午早点走,因为要按时还车。我们玩 得太尽兴了,我拉着翔子在每个小路里徒步行走,他拉着我在山顶静坐,翔子喜欢 黄昏的美景,他说要等看了夕阳再回臭气熏天的纽约市。虽然我心里也惦记着还车的时间问题,但更多的是体会着与翔子在一起的那种浪漫感觉,真是浪漫透了!看着翔子高兴我就高兴,我们都高兴了,其他的事儿,去他妈的。   我们吃饱后往回开,还没走一个小时,翔子那边已经睡得香甜,崔建的红色摇 滚响得震天动地,全当是戴晓翔的摇篮曲。我连续抽烟、并时不时地打开我这边的车窗,让凉风吹吹脸, 希望借此熬过一阵一阵的困劲儿。   那次旅行之后,我很得意地对所有周围认识的人炫耀,第一次在美国跑长途, 我就创造了半夜一口气开10个小时的驾驶记录。 三十一   那时,保龄球在国内还不是很普及,甚至因为场地设施的要求,似乎要有些经 济基础的人才能玩得起。在本带我去保龄球馆玩过之后,我才明白它与高尔夫的阶 层差距有多么巨大。本玩保龄球玩得挺讲究,又换鞋,又掏出自己带的球,擦了好 几遍。而我就是勉强不露怯的水平。我喜欢同本以及他的朋友一起去打保龄,在那 里可以抽烟,可以喝啤酒,可以听他们扯淡。我经常不明白他们之间一句很普通的 话为什么能发笑,后来我懂了,好象我和翔子说笑,旁边浙江的哥们儿一个劲儿地 犯傻是同样道理。   本31岁,是单身,但他的女朋友来得快,去得更快。七月份时他兴奋地告诉 每一个一起干活的人说他前天从报纸征友栏里认识个俄国女人,虽然本的话没有直 接说,但他那意思是他们已经相爱了。本还兴高彩烈地对我描述俄国女人有两个儿 子,这礼拜五下午他要带两个小家伙去动物园,然后礼拜六和礼拜日找人看着小男 孩们,他和俄国女人去朋友的一个海滨小屋度二人周末。八月份时,我问本有没有 同俄国女朋友出去玩,他带着严肃而遗憾地表情告诉我他们已经分手了,接着嘻嘻 哈哈地继续讲女人。      本也有说话没分寸的时候,他说我完全不象中国人,他是诚心诚意地大大夸奖 我。如果放在从前,我或者象个洋奴走狗样浅薄地得意,或者象个傻B的民族英雄 样浅薄地气愤。但在我曾经对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印度帅哥委婉地表达过类似的想 法后,不再得意或者气愤,只是想本或者我不过是井底的蛤蟆,中国和印度加起来 g小30亿人呢,中国人、印度人,我们才见了几个。   尽管我喜欢同本打保龄,但我也听老鲁的建议。   中国人派对闲聊的时候,老鲁说现在趁着伯尼对我不错,象他一样选一门高尔 夫或者网球课,这个是为未来拍上司的马屁,打入美国主流社会做准备。徐勇听说 的一个人在某处做博士后,赶上个老板喜欢滑雪,他就经常陪老板滑雪,处得跟哥 们似的,然后很自然地从博士后转为正式工。刘正说要学会观赏棒球特别是橄榄球, 不会玩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但一定要学会说出个子戊卯酉。   本来是关于体育、一个很有趣味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演变成探讨如何在此地立 足,表达对未来工作和身份的忧虑。我在理智上坚决给自己减压,因为无助于改善 状况的担心只是庸人自扰,对于我,第一告诫自己尽量去做,做了就踏实一点。第 二告诫自己:人的活法儿很多,肯定不是唯一一种。       第二个告诫算是本人阿Q式的精神支柱,或者是对事情不够执着的一种表现吧。      旅行回来后,我发现翔子情绪特别好。他去买了一堆油画用品,把那个仅是摆 设的床垫靠墙立起来,开始他的绘画创作。他晚上10点收工回家,然后开始画他 的油画,以哈林区为背景,以哈林区的人为主题。       10月中旬,纽约已经冷起来,学校里热风呼呼地吹。侯太太咬牙切齿地对我 们说她女婿曾花了几千块钱为地下室安装暖气,我看出老人家眼睛里的真诚,但问 题是我们感受不到一丝热乎气。   侯太太是很有意思的人,和她的“老公”更是很有趣的一对。侯先生去世得早, 候太太当年大概是以探亲的方式从印度过来的。女儿女婿都辛苦打工,他们需要她 帮助带小孩做饭,侯太太要在这里长期居住。不知道侯太从什么渠道认识了现在的 老公。   新老公姓陈,台湾过来的老兵,说着一口很难听懂的方言,自称委员长秘书陈 步雷之子。不能不信陈先生曾经出身名门,因为普通的台湾老兵不太容易混到美国 来。陈先生早就是美国公民,一直单身。他退休前在邮局工作,是看大门的还是扫 地的我搞不清楚。   陈先生和侯太太不住在一起,只是白天时过来陪侯太太。让我撞见的都是他勤 勤恳恳地帮侯太干活,至于干完活他们有没有锻炼身体,我就不得而知了。夏天时, 我们地下室的门基本是大敞的,陈先生会过来给我们打招呼,说些让我们勤关灯少 用水之类的话语,天冷后警告我们不许用电暖气。    陈先生很鄙视土八路,他心目中的国军曾经那么的雄壮威武。我说过我不是什 么好人,所以当他跟我炫耀国军的精锐部队时,我一边体会着老人家对没落贵族生 活的怀念和对信仰的执着和忠诚,一边兴致盎然地逗他,我给他讲孟良固战役,强 调土八路27万人歼灭他们三个军45万人的兵力。陈先生尴尬、黯然,他不说话 了。   翔子一旁听着,他笑着对我骂:你丫真坏!   在没有暖气的地下室过冬依然是个问题。没办法,我在炉子上一直烧着开水, 增加热量,但又发现太潮湿。翔子说他在家里冷得腿疼,我去商店里买来四条绒裤, 然后递给翔子两条,他说:哇! 然而穿在身上后,翔子说样子难看,上不了大街, 我说你凑合着,实在不爱穿脱下来,我保证全套在我腿上。翔子对我笑了。   接着我又去商店买来电暖气。翔子烤够了暖气说我们不能用这个东西,还是退 给商店,他不愿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不愿意面对被发现的糗。如果继续冷下去, 我们可以搬家。   我对翔子说:一定要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被发现你告诉房东说是我买 的我用,大不了他们轰我们走,再扣我一个月的押金,而且只能是我这一半。     虽然是偷用电暖气,但如果不是冷得过分,我和翔子都做到尽量少开。     那天晚上侯太太敲我们的门,她手里端着一大盘切得很整齐的蛋糕。她说这是 她小外孙的生日蛋糕,给我们吃,她下来过两次,我们都不在家,我们回来得好晚 噢。我说不用客气。侯太说:蛋糕好大,好多啊,明天就不新鲜了,吃吧吃吧。她 又看看我桌子上的食物和四处的狼藉说我们要快快讨老婆,有老婆就有人给做饭清 洁了。   “你们两个很好的仔,很靓,能讨到老婆。”侯太太笑眯眯地说。   侯太那天高兴,她对我说这里的蛋糕好吃,可其他的食物不好,印度的饭好吃。 我微笑,想着她家里偶尔飘出的咖喱味儿差点没把我和翔子熏死。   我问侯太太是不是将来回印度,她说是的,等女儿的小孩们长大她就回去印度。   “跟陈先生一起回去……”我这句并非询问的意思。   “我不要他……”侯太太依然用咬后槽牙的发音笑着大声说:“等绿卡下来, 我的女不用我了我回印度,不要他啦。我三个‘塞斯特儿’都在印度。”侯太太说 完呵呵地笑着。老人家从来都说实在话,不开玩笑。   侯太太临走前,往房间里看看,她问画家还没回来,画家在画什么呢,说着老 太太进屋。昨天晚上放在翔子“画室”的电暖气赫然呈现在侯太面前。老太太看看 电暖气,还用手提了提。   “……我们一般情况不用……”事到临头,我没有在翔子面前表白的那么理直 气壮,而是连忙解释。   侯太太看着我说:“用,你们用,晚上好冷噢,这下面好冷,会生病。”接着 侯太太嘱咐我出门时一定关上电暖气。   侯太走后,我有一点感慨,做人能做到侯太太这个水平,也算是种境界。  №3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19:41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三十二   虽然有电暖气的热量,房间依旧不够温暖。我通常11点多睡觉,翔子在画画。 睡梦中,我感觉有一个大冰块逼近我。翔子上床了,浑身冰凉的他一下钻到我被窝 里,将我惊醒,忍受着突入其来的寒冷。   “你冲个热水澡再进来。”我不满地建议。   “困得不行了,洗不动。”他回答,贴我贴得更紧。   “你别挨着我。”我推他,表达出拒绝的意思。   “咱俩分着盖吧,把我的被子给我!”翔子恶恨恨地乱拽被子。   我彻底清醒了,于是抱住翔子,腿搭到他身上夹着他。   翔子满意了。   “进我被窝的人不许穿衣服。”我命令着,开始脱翔子的背心和内裤,连同自 己的也一并脱下。翔子根本不管我做什么,他紧紧缠着我,享受着一定很适宜的、 我的体温。   我第一次抱着裸体的翔子睡了一夜。同我以往的经验相比较,既不柔软更没有 温暖,可一宿那强壮有力的骨感,和我曾经幻想里的感觉非常一致。翔子最近投身 于创作,对“低俗”的事情兴趣不大,我这么抱着翔子很“难受”,看着在我骚扰 下依然睡得香甜的翔子更难受。   以后戴晓翔倒乖巧,半夜想找我取暖了,就穿着条内裤抱着我躺进被里。我尽 量贴着他,增加接触面积,加快热量传递速度,然后很安稳地继续睡眠。我想我真 的是越来越“变态”。                   星期六,天上飘着零星的阴冷小雨。我带着翔子给我买的椅子画板陪他到时代 广场卖艺。翔子说:高肖华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应该去广场画画,他戴晓翔一定 会全力支持。我又一次被气乐了,再次见识了翔子的胡搅蛮缠。   一到驻地看见老方笑着过来接我的东西,说:“你来就来嘛,还给我拿什么东 西啊,你看这让我多不好意思。”难怪翔子说这老东西特逗,不过我也佩服他的革 命乐观主义精神。   我知道自己没那水平,不敢当场画,画一张翔子接的照片,客人要三天后来取。 翔子说画好后他帮我改。   老方说上个星期有个妇女调戏帅哥。翔子对老方脸一绷,老方笑了,抱歉似地 说:“帅哥脸皮薄,不说了,小高,我散播谣言呢。”   看翔子的表情,他是很不愉快,我也不会去问。  翔子拿起一张照片,皱着眉头对凯文说:“那天那个男的非说他的猫在笑,你能 看出来这猫在笑嘛?”   凯文也挺严肃,他看了看照片,微微一摇头。   我猛一听翔子的话就觉得可乐,看看他们全是满脸不屑无可奈何的模样,没好 意思笑出来。我向翔子把照片要过来观赏,只见一只黑色肥猫,瞪着两灯泡似的眼 睛,虽说很精神的一只猫,可绝对看不出来它是如何微笑,媚笑,或者开怀大笑。   “猫在笑?……哈哈”我终于爆发。   接着凯文笑,赵海笑,老方做出猫笑的鬼脸,翔子也笑着。      当时是接近上午12点,先是老方看见有几辆警车从远处开过来,凯文立刻喊 了一句:“可能是轰我们的,快走。” 接着所有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东西。翔子在 这里算动作慢的,我也赶紧忙活,脑海里瞬间闪过国内被查抄的个体摊贩,被驱逐 的外地农民工。   警车果然停在我们画画的路边,我对翔子喊:快走啊!连东西南北也顾不上搞 清楚,我们仓惶夺路而逃。我夹着手里的东西生怕掉一样,我看看身边的翔子生怕 和他失散,我拼命地跑生怕被警察捉去。   当跑到个似乎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后,我们急速喘气,我感觉心脏都快从喉咙里 蹦出来。自大学毕业,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加强体育锻炼了。我抬头,看见有人向我 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让见多识广的纽约人住足观望是很幸运的,可见刚才两个大老 爷们,夹着抱着行李拼命猛跑的景象是他妈多么的壮观了。      我笑了,用中文大声问翔子:“怎么着?还画不画?”   “要不算了?可周六特别好挣……”他在犹豫。   “那就接着画,走,找个好地方去。”   我们很运气,找了个没有开门的小店前,有房檐,而且那条路上行人不少。零 星的小雨还在飘,气温更低了。   翔子坐在那里收拾东西,一句话不说。如果是从前的我也会沉默,如今的我话 是越来越多。我问翔子如果被逮捕会怎么样?非法打工驱逐出境?   “你这个号称对美国了解的,这都不知道?……”戴晓翔似乎在随意释放怨气: “画画属于言论自由,宪法上写的谁也不能违背。警察就能以妨碍交通来查抄,据 说呆几个小时交点罚款就放了。老方和凯文都被铐进去过。”   我不跟戴晓翔一般见识,继续说:“平常我看警察还跟你们打招呼呢,怎么突 然就抓?他妈的敢情美国也一窝蜂,到时候来个严打什么的。”我说着不禁无奈一 笑。   翔子又沉默。   真邪门,那天天气那么冷,还下着小雨,生意却很好,不长的功夫,翔子已经 挣了60块钱。我一直坐在旁边陪他。翔子撮撮手对我说:手都僵了,画不动了。   我离开翔子,找到一个快餐店买了汉堡,又特意在咖啡店里买的咖啡。我拿回 去时已经没有客人,翔子说他不饿,手捧热咖啡慢慢喝着。   戴晓翔转过头,突然对我笑,说:“谢谢!”   我用不解的目光问他。   “咖啡,你还挺会买的……”翔子说:“哎……这他妈的……”翔子又笑了: “被人追得四处逃窜,跟他妈丧家犬似的……”翔子难得这么骂娘。   “有什么的,这就叫经历,人生若没有很多经历也他妈没意思。”我安慰翔子。          “怎么这么巧,这破经历还让你赶上了。”翔子依然在笑。   “缘分,说明咱俩有戏。”我很自然地开了玩笑。   翔子又一次很暧昧地注视我,似乎是他刚来纽约的那个夜晚,似乎是我从国内 回来时机场里的眼神。   翔子收回目光,把咖啡放地上,开始收拾东西,他说:“不画了,今天挣够了, 走走走……”   那天回地下室后,我们把暖气开到最大,一直在床上赖着。   翔子说他在国内都不屑找周围那些漂亮没气质的女孩上床,好看的洋妞都玩不 过来,现在七十岁老B太太敢他妈的性骚扰他,还他妈B一而再再而三。因为他现 在就是个街头要饭的,社会最底层的!   我侧身面对翔子躺着,听他骂得痛快淋漓。   那次事情之后,翔子完全停止创作,他又开始一门心思地念英语了,并且床上 和我干得热火朝天。   三十三   市大有两个教授,他们的名字在我这种越来越堕落、粗俗的人口中显得很特别, 一个是“基基”教授,一个是“帝克”教授。基基是个挺温和的人,如同他的名字, 有东方式的精明与智慧,但帝克不太可爱,明显带有西方人的生猛。   帝克的学士和博士学位都是在最知名的学校拿的。他经常做的事情是当众擤鼻 涕,三九天穿着条短裤跑到讲堂上。上课时他最喜欢说着说着突然提问,如果回答 不上来或者答错了,他就对那个至少硕士在读生说:你应该回高中去上课。   但这些依然不是帝克的最大特色。那时我认为他的真正特色是个虐待狂。期中 或者期末考试时,他让学生从下午六点考到半夜十二点,而他自己坐在前面大吃二 喝着从中国快餐店里买来的“偷负”,他一直认为豆腐是最健康的食品之一。   当然后来的所有事情证明帝克是个很好的老师,甚至令我佩服。第一表现在他 是全系唯一能清晰准确念出我中文名字:高肖华的老外,第二他给我的成绩是A, 第三,从前所谓中国很牛的学校X大的教授们不讲也不考试、因为他们自己也搞不 清楚的内容,终于在帝克这里搞清楚,并且受益匪浅。以至于后来我在面临重大抉 择时会找帝克聊一聊,听一听他的建议,这小子思维敏捷思路清晰,分析得头头是 道。      那天我就是那样饥肠辘辘地看着帝克在吃喝,看着那些头疼的试题,心里骂着 丫真变态,估计和女人上床时更变态,肯定他把女朋友绑起来臭揍一顿就心理满足 了。   从学校里出来是12点,半夜里地铁的运行时间和白天完全不一样,所以坐了 两个半小时才到的家。深夜,皇后区里一段几乎没有黑人和西班牙人出没的大街上 空无一人。好,没人总比有人好。我深呼吸,空气里没有冬季北京深夜烟熏的气味, 可也不是清新的感觉,好象某种我形容不出的、或者说总是陌生的味道。   快到家了,我加快步伐,想着冰箱里还有什么剩饭,想着钻进翔子温暖的被窝 儿。在侯太太巴掌大的小花坛旁边,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我更快地走甚至跑了几 步,当时我真的心猛跳一下,因为惊讶、一丝恐慌,或者还有……难以置信。   “怎么站这里?”我瞪着眼睛问   “……”翔子满脸疲惫地,带着木然又欣慰的表情看我,没立刻回答。“…… 你上哪儿去了?我……”翔子的声音低沉甚至沙哑,一只手里还掐着烟头。   “你在外面等多长时间了?”我打断他问。     “我出来好几次,为什么这时候才回来?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他说 着脸色和缓了,甚至带点笑意。   我没笑,因为我情绪在波动中,我就想着象个女人似的扑到翔子怀里,或者把 翔子搂到我怀里也行。但我做的动作是仅仅拉着他的一只手,没想到翔子的手握我 握得更紧。深夜里路灯下,我们片刻……深情?深情地凝视对方,是深情这两个字, 我不认为自己判断失误。我语言能力有限,找不到更贴切有力的形容词去描绘戴晓 翔看我的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视下,我心慌又气短,我羞涩又兴奋, 我想立刻跪下来为他做,想立刻扒了衣服上他。   可惜凝视之后我们既没有热情地拥抱接吻,更没有宽衣解带。进屋后,翔子帮 我热饭,陪着我吃饱了,然后我们商量着一人养个手机至少是个寻呼机,关键时刻 能够相互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人间喘气。   就寝的时间我们终于做了。翔子并没有表现出同往常不一样的兴奋,然而我有, 所以我开动脑筋,在让他满足之前,开口要求他为我扣交。翔子避开前端用舌头很 敷衍地侧面舔两下,又用上他的手。我把翔子放倒,试探一些从前没敢试探的动作, 翔子有拒绝的意思,他不满地喊出华子和肖华四个字。在我凝视翔子后,明显他放 弃了些抗拒,但很快他不但抵抗还对我反扑过来。   我没有挣扎拒绝的动作,不是我期待着他那样做,而是想对翔子表达一种感受: 此时此刻我愿意尝试任何方式,只要是同他戴晓翔在一起。不过翔子最终也放弃了。 他开始亲我,非常热情疯狂地亲吻我,由上而下,由头到脚……   激情过后,翔子面带微笑亲我的嘴唇,然后搂着我静静躺着。   是翔子先入睡的,我在胡思乱想。我琢磨着就为了能和戴晓翔这么一起睡觉, 我能够尝试某种生活方式,我愿意承认自己原本不想承认的东西,真的,我认命了。 但前提应该是他戴晓翔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他有,也许没我那么强烈,但一定有。我做出以上判断。     三十四   翔子开心地告诉我有人找他画画。具体解释就是早年混在美国的中国画家在一 些商业区或者交通要道开了些小店铺,给过往的行人画些廉价的肖像。他们接的活 儿太多,根本画不过来,特别是从11月到12月25号以前。他们于是在街头寻 找如翔子老方这样的人。   对翔子来说那是旱涝保收的工作,不用去外面风餐露宿,只要拼命在家画,钱 就滚滚而来。有一次老方和我抽烟时闲聊,他开玩笑般地讲:别说女人长得漂亮就 什么都有了,男人长的好也一样,你看帅哥,马克他们给他的活儿又多又好,而且 价格还高。谁让人家小模样帅呢。   当我同翔子谈起老方时,翔子说老方有家有孩子年龄又那么大,比他艰难,所 以他还替老方向马克他们多要些画,或者把自己的画匀给老方些。我问翔子为什么 马克不愿意多给老方画儿而且付的钱少,翔子说那是因为老方的画儿笔触太明显, 很多客人不喜欢,而且有时画不象。客人要退货,马克他们只能修改,很耽误时间。 老方全凭着人开朗脸皮厚才和马克他们混得这么熟。   说到这里,我对正在画画的翔子脸上亲了一口。   “干什么你?”他瞪我。   “喜欢你呗。”我反瞪他一眼。   进入12月份,翔子就像一部绘画机器。彩色粉笔肖像30块钱一颗人头,有 时翔子几乎一天不吃不喝地画十几个脑袋。   晚上吃饭时我让翔子拿酱油,他把酱油瓶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丫除了画画还能干什么?”我骂了翔子一句。   “啊,手太疼了。”翔子叫唤着。   “手怎么了?”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的手。太让我震惊了,不是什么裂开 的血口子之类的,而是有的手指肚上皮全磨掉了,又粉又红的肉就那么露着。戴晓 翔老说他腰酸背疼的,怎么就没对我说他的手呢。我第一感觉是心揪着那么疼,第 二是怨恨自己,我们在一起生活还在床上滚,我心粗得竟没注意过。     “怎么会搞成这样?”我问。   “一边画一边要用手擦颜色,最近画得太多了。”他回答。   自从我发现了翔子的烂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裤腰带都等我来给他解, 就像电影里的何宝荣。我问翔子上完厕所要不要我给他擦屁股,他抬起蹄子狠踹我 一脚。   我第二天从杰森那里偷……,不对,是顺来两盒塑胶手套。我看着翔子画完脱 掉手套时直吸凉气直呻吟,好不容易全部翻过来拽下的手套前端竟然也被染上颜色, 只不过色彩单一,粉红的。我说戴晓翔你掉钱眼儿里了,这么发疯地挣钱,他回答 如今他已经成为金钱的奴隶,拜金主义者,都是高肖华给他带坏的。   从圣诞节到新年,老板休假,我自然是能取巧就取巧,能偷懒就偷懒。中国同 学的家庭聚会我基本上给推了,因为翔子说他不会去,我也自然不去。我和翔子开 始在纽约到处跑,找没玩儿过的地方去试试。后来我们发现大都市纽约可以灯红酒 绿或者附庸风雅的地方太多了,然而我们去不了,因为我们舍不得花钱。特别是戴 晓翔的钱,他一要花钱,我就克制不住想起那翻过来后看着让人心揪的手套。   虽然真正的纽约生活我们无法享受,更不要说融入,但青春还是我们的,快乐 也是我们的,幸福一样伴随我们。   比如乘坐地铁。我们刚刚划过磁卡,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我们飞奔着跑下楼 梯,急驶的列车带来一阵阴风抚过我们的脸,我看见翔子一头乌黑、俏皮的短发吹 得竖起来。这进站的正好是我们要乘作的E号列车,就在车长关门的一刹那,我用 手把住欲合的两扇门,灵巧地一侧身,翔子飞速跟进,我们挤进车厢。   我和翔子得意地相视一笑。           车厢里乘客很少,除了一个中年模样的非洲裔男人,便是个衣裳肮脏,浑身散 发着由于常年不洗澡而产生奇怪气味的无家可归者,他侧卧在长椅上酣睡,地下放 着一个破烂的塑料提包。   如果是一年前,我厌恶这样的气氛,因为我首先对这些无家可归者有偏见,不 仅仅因为他们身上的臭味。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无家可归。在纽约,那么多以 各种方式逃离自己的祖国,不惜献出一生的积蓄,负债累累,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奔 向这个号称自由国度的人们,无论是南美人,东南亚人,或者中国人,他们都能自 食其力地生存下来,为什么这些美国人不行。其次,那中年人也使我恐慌。纽约的 治安状况固然使人恐惧,更重要的是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心理使人完全没有安全感。   然而一年以后,我很惬意地和翔子坐在车厢里,不再多虑我根本搞不清楚的复 杂社会问题,仅仅感受着一个真实自然的场景,一个我熟悉的纽约地铁,一个已经 属于了我们的城市,虽然有点一厢情愿。   渐渐车里人多了起来。我对翔子说:咱们往后走去别的车厢,你走过嘛?翔子 微微摇头。于是我们离开座位,我拉开两节车厢之间连接的门,立刻一股冷风吹了 进来。我一条腿已经迈出车厢,踏在狭窄的连接处,一只手去开另一车厢的门。翔 子跟在我后面,就这样象老黑似的一连换了三四个车厢。   “哈哈,真好玩儿,还挺刺激的。”翔子笑着说。   下了车,地铁站里有黑人在击鼓买艺,在我听来根本是噪音。翔子走过去往盒 子里放了一块钱,那哥们儿对翔子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在换车的通道里,我们又看见某中国人在拉二胡,曲子应该是赛马,节奏很欢 快。我虽然对音乐一窍不通,但我知道他拉得非常好,后来经过攀谈也证实了我的 想法,此位老兄曾是民族乐团的首席二胡。但我实在怀疑那些美国人能否欣赏这两 根弦的中国乐器。   我悄悄往音乐家只有几个硬币的琴盒里放了一块钱。在我和那人闲聊时,我发 现他正注视翔子,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大概翔子已经往盒子里放了钱,那角落里 叠着的二十块的钞票一定是刚刚放进去的。翔子似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对演奏家尴尬一笑,然后催促我:走吧。    那老兄什么都没说,当我们已经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听见他对我们稍微大声地 叫了一句:“GOOD LUCK!”   我们转过身,听翔子回答:“你也是!”   下午我和翔子提着四只大龙虾,四包水饺回家。当天晚上,我服务到家,全部 将蒸好的龙虾肉剥出来,因为翔子的手还没痊愈。我们一边啃着龙虾,一边喝酒, 一边抽烟。吃舒服了我们相互调戏,滚到一起快乐一番。然后我们穿了衣服又吃又 喝又抽又上床,我们要看看最高记录是几次,是翔子牛还是我牛。   如果我说我们那天晚上过得特别幸福,某些旁人大概会说你们是借酒浇愁苦中 作乐。那是他自作聪明了。   新郎挽着他美丽的新娘入洞房确实是一种幸福,作为成功人士被众人瞩目是一 种幸福,有钱的老板花大把银子带全家去旅游圣地度假也是种幸福。我和戴晓翔一 起非常投入地品尝着龙虾的鲜美,五粮液的醇香,在欲望的海洋里无拘无束地快乐 畅游同样是一种幸福的体验。 三十五   没开春呢,本就撞上桃花运了,他和以盛产美女而出名的多美尼加共和国来的 女孩好上了,本又陷入了认真而浪漫的交往中。   本在我们系混得不错,在金工间里算是小头目。如果论干活儿手巧心灵当数杰 森,但杰森肯定是当不了头,别看他爷爷辈就已经在美国落脚,但不够开朗的个性 是不是从基因里传下来的?总之他远不如本能说会道、会讨众人特别是教授们的喜 欢。   自刚刚来这里,王芳就说过交流太重要了,以后认识了校友会里一些已经“进 入主流”的学长们,听他们语重心长地一再强调要努力学习狂喷海侃,水平低没关 系,做不出来也不要紧,能“白话”就行。几年之后,全国人民才从本山大哥那里 懵懂了呼悠的重要性,所以说还是西方“先进”些,不服不行。   本找到了美人作为女朋友就更加喜欢侃了,那天一起在实验室的还有一个同本 关系非常铁的哥们儿,是另外一个系的技工。我们从那个很有名的幼女童星被杀案 聊到失踪的女童,从失踪的女童聊到养小孩的安全问题。那天我也嘴欠,随口说了 句养儿子简单,比养女儿安全,然后本摇头反驳我说GAY就专门性骚扰小男孩。   当时本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被人击重要害一样,有没有脸红不好说,反正是闭 嘴沉默了。     “THAT’S DISGUSTING!”本那个已经结婚并有一儿一女的 朋友补充了一句。   本说的那句话逻辑完全错误,骚扰男童的也许是GAY,但GAY并不都骚扰 男童。而且那么多女童被色狼骚扰甚至杀害,也没人说骚扰小女孩的是异性恋者。 但我还是被他们的语言给刺激到,潜意识里假设我未来的儿子有可能被某王八蛋骚 扰,我一定买支枪把他给崩了!我承认自己当时思维混乱,并有强烈的心理阴影。   这混乱和阴影造成的直接与间接后果是我与本的关系自那以后渐渐疏远,我对 自己说:丫一蓝领工人,我跟他搞那么近太降低水准太丢份儿!但混乱和阴影丝毫 没有影响到我对翔子的态度,戴晓翔就像万丈光芒,他在我头顶一照射,阴影立刻 消失,混乱也找不见了。        星期五晚上,我带翔子来到王芳曾介绍我去的华美协会。那天放映一部老电影, 《蓝风筝》,据说国内也没公演,值得一看。电影结束,大家喝点水吃些点心之类 的东西。   在人群里,我看见了王芳,她没有看到我。她当时被两个人陪同,他们一左一 右,表现出对王芳的体贴。那是两个男人,两个五六十岁秃顶的白种男人。   眼前的情景让我非常不舒服。如果王芳和一个比我还高大还帅气的中国小伙儿 在一起,我可能也不舒服,但绝对比现在感觉好。我尽量避免让王芳发现我,去寻 找翔子,我想回家了。   翔子在一个角落里站着喝水,他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几个人。那是三女两男, 很典型的从国内刚来的学生打扮。其中一个女孩非常出众,我早就注意到她,她一 定是被男人看习惯了,同我有几秒钟的目光交换,然后若无其事地与她的朋友们攀 谈。   戴晓翔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满脸写着懒散和漫不经心,带着如此表情一次又一 次瞥向美女。        “咱们也不跳舞,回家吧?”我对翔子说。   翔子没回答,他似乎在犹豫。   “我看见王芳了,不想让她看见我。咱们走吧。”我再次对翔子要求。   戴晓翔微微点头,我感觉他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我们走在曼哈顿的大街上,手里没有扛着椅子提着画板,很悠闲地沉默着漫步。   “……刚才有个女的挺够味儿的,你看见了吗?”我处心积虑地说了一句。   “还行吧,也不是特别漂亮,鼻子不够秀气,下巴收得太狠,从侧面看轮廓很 一般。”    我佩服画家敏锐的观察能力,他就那么一眼一眼地瞟,要看多少眼才能看出这 么多内容!我沉默了,因为我心里有千言万语,我有很多的问题。   我问戴晓翔是那女的性感还是我性感?我问戴晓翔为什么和我上了床还不对我 负责,继续朝三暮四?我问戴晓翔他是不是一个勇敢的同性恋?我问戴晓翔我们能 不能做一对相伴一生的、又没有所谓女性心理的、而且不去骚扰小男孩的同性情侣? 我实在想不出哪一句更合适问出口。          后来翔子问起王芳,我敷衍了他。   “怎么了?”敏感的戴晓翔笑着问我。   我一冷笑,不说话。我要学一学女人的捉摸不定和矜持。   “你是不是还想王芳啊?”翔子问我的时候表情很严肃。   我一边感慨艺术家的直觉一边回答:“其实我没和她结婚是个错误。”   戴晓翔那双不很大而且单眼皮、但就是那么耐看的眼睛瞪得明溜溜的。   这回可好,轮到他玩儿深沉了。   我们深沉着坐上地铁,深沉着回家,深沉着上了床。我吻过翔子以后对他安慰 和表白:如果和戴晓翔这么在一起,我不会同任何人结婚。翔子满意而得意地笑。 我问:你呢?翔子又笑了,他起身开始亲吻我。我提高嗓门再喊:我问你呢,你说 啊?翔子的舌尖在我马眼儿上打转,我立刻就闭嘴了。   翔子第一次真正为我扣交。光看着翔子的那些动作,就能把我爽死!   当翔子的精华一点没糟蹋地全部被我正在往肚子里吞咽时,他脸上带着潮红、 拽着我的头发,眼睛半睁半闭说了三句话:      ……你真……     ……离不开你了……      ……喜欢死了……   我自做主张把那三句话重新排列组合,就是:喜欢死你了,真离不开你了。     三十六    很意外的,我接到了赵敏的电话。自从搬到皇后区,我没再跟她联系,她是从 一个同学那里得到我的新电话号码。赵敏说她弟弟来美国念书了,今年春季入学, 从纽约转机。赵敏求我接他弟弟,两天后再给他送上去外州的飞机。   我是第一次见赵敏的弟弟,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而且和赵敏张得非常相像。 他们家基因真不错,相同的模样长在女孩子脸上就透出妩媚,长在男孩子脸上清秀 不失阳刚。   这回翔子手机里跟我讲好,晚上让那小孩子自己睡垫子,我们还睡在床上。我 虽然感觉这么对前小舅子不太好,但又想与这帅弟同床,别说翔子不放心,我自己 都不放心。            “小舅子”告诉我他出国前交了三万块的违约金培养费,都是他姐姐到处给他 借的。他姐夫,也就是赵敏的老公正做生意呢,很艰难,但前景很乐观,也许几年 后就将到了收获的季节。我问小伙子身上带多少钱,他说一百块。因为实在不想让 他姐姐再找人借钱,而且他指望着立刻从学校拿到钱立刻还债。   小伙子不但模样好,人也令我喜欢。再考虑到赵敏的这层关系,于是我英雄主 义瞎泛滥,第二天从银行里取出500块钱,我告诉他有的学校给支票没有那么快, 要租房子要去银行开户要买食物基本用品……很多事情都需要手里有点钱。这五百 块钱他什么时候钱多得考虑出去玩了,什么时候还给我。   翔子给街头卖艺的、给因台湾地震在街上募捐的、甚至给无家可归者的钱都那 么大方,我自愧不如,却偏偏这次埋怨我给赵敏弟弟那五百块钱。   “没这个必要。”翔子这么说。   “你怎么就不懂怜香惜玉呢。”我和他开玩笑。   “他又不是女孩子,你瞎怜惜什么。”    “我下次怜惜个女孩子。”我继续和翔子逗。   “女孩儿也不行!”翔子似乎也在同我逗。   “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那你什么意思?”这是个别有用心的问题。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行。你快给我倒杯牛奶去,我又饿了。这破作业也做不 完,明天还上那破课呢……”     某个周末,我钻到公共图书馆里。无意中我在架子上发现一本书,它的中文译 本叫:《我的儿子是同性恋》。作者是位作家老太太,真实地记录下当她得知自己 儿子是GAY的前前后后。那是我唯一一部从头到尾读完的英语文艺类小说,后来 还发现了中译本。      记得书中描写了这么个场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们吃过早餐,作家老太 太开始看报纸剪杂志,然后贴到她的素材簿里。因为在假期中,她19岁的儿子靠 着厨房的门站在那里,然后他对他妈说:我想同你谈一件事。老太太感觉出异样, 就听她儿子继续说:我是GAY。老太太虽然说有些发懵,但她压抑住心里的疑惑 震惊,走到她儿子面前,拥抱他说:我爱你。并要求她儿子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父 亲和他弟弟,否则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我猜想如果一个从少年起就为自己的性取向而痛苦万分的同学在看到这个细节 时也许会热泪盈眶。但我一点也没有,理由有三。第一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GAY, 即使我过着GAY的生活,我也不想去为那么个名称而大伤脑筋。第二我早已不看 重父母对我所作任何事情的理解,我只要他们健康长寿。第三我对西方的父母与子 女关系略有感触。   西方的母亲们不能改变她每周买两身新衣的习惯,父亲们不能放弃他定期更换 新车的嗜好,所以他们让儿子先到部队服役或者银行贷款,自己搞来学费再去念书。 他们会对孩子说无数遍我爱你,爱得真心实意,但爱孩子决不能影响他们自己的生 活品质。   “孝顺儿孙谁见了”此话东西方皆适用,但“痴心父母古来多”却仅仅是中国 特色。这也是为什么有些金发碧眼的同志万分不能理解某些中国同志尽量避免对父 母说出真相,他们通常将这归结为中国人胆小怕事的行为特征。     那本书我看得认真,足足坐在图书馆里三个小时,从里面还获得不少其他思考。 比如交流,书中涉及到母子、父子、兄弟、特别是那个儿子与他男友间的交流。我 在想我和翔子间是不是也缺乏交流?翔子是个经常沉默的人,更不喜欢争辩。但我 真的喜欢透了他这一点。假如翔子也和王芳一样侃侃而谈,对什么事情哇啦哇啦喷 出一番高见,我绝不会和翔子走到今天这步。      而我虽然喜欢偶尔胡言乱语,但我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因 为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言传身教,人的各种能力都是要经过学习与锻炼。我在女人 面前表现得还算外向,这种所谓的外向大概是受到小时候读的书里那些调戏妇女情 节的感染,并经过了初高中两次不成功的实践。即便这样,我猜测赵敏肯定不知道 当初我笑着对她说到北京找一个叫高肖华的没有问题时,我是怎样的失落。   综上所述,如果翔子太善于沟通可能我就不再这么喜欢他了。而我做不出将话 说得很明白或者逼他太紧的事情,即便做了,我恐怕戴晓翔就不会如现在这么离不 开我。由此可见,西式的深刻交流固然好,但在我和戴晓翔,在我们这样个性的两 人中是很难去运用操作。 三十七   某个晚上,我刚到家,侯太太跑来找我,她说我们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给她呢。 我立刻对侯太太抱歉,然后连夜徒步走到一个离家很近的银行,从提款机里取了钱 交给侯太太。   我和翔子最近过得很安逸,每天很规律地我上课并做试验,他上课并画画 ,我先回家,然后翔子也回来。我们有时聊天,有时也没什么可聊的。有时莋爱, 有时也懒得做,当然多数的时间还是做,毕竟年轻火力旺盛。   当然我们也都有心烦的事情,我是愁伯尼还没搞定明年的钱,他到时候给我个 半奖,我就得出去打工了。我还有一个选择是教授帝克,干脆转到他那里做,但我 感觉他做的方向太偏重基础理论,我怕未来真就没前途了,我相信人无远虑必有近 忧。   翔子也烦。离签证到期日越来越近,他又在找骗子律师帮他申请延期。翔子就 不喜欢做假的事情,忧心忡忡,更怕因为继续读语言学校,移民局给他拒签。翔子 考了一次托福,成绩差得比较远。我给他出主意说我帮他代考,他说再考一次,实 在不行就让我上。   躺在床上,翔子问我如果他被拒了怎么办,我说那就两个选择,黑下来或者回 国。翔子问如果他走我会不会和他一起回国,我反问他是不是一定要我同他一起回 去,翔子看看我微微一笑,没立刻回答。过一会儿,翔子说如果他希望我和他一起 回去呢,我告诉他我深思熟虑好的答案:我们这么在一起,还是留在美国好,回去 肯定没有在这里自由,当然如果你非回去不可,我不能白来一趟,你陪我多呆几天, 我拿个硕士学位咱们一起走,再不回丫美国了。   翔子听着皱起眉头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当翔子和我搂在一起时,只听他喃喃自语:干脆就黑在这里得了……   我紧紧和翔子抱着,我知道我的判断不会出错!   虽说都有烦心事,但我们忘记给侯太交房租还是因为我们过得安逸,至少心理 是挺安稳的。人若感觉安逸,日子就变得飞快,觉得几天前刚交的房租,怎么这都 过去快两个月了。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对翔子张口要他那一半的房租,因为那潮呼呼的手套在我心 里从来没丢下过,我希望翔子赶紧攒够钱圆他的求学梦。有一天翔子突然想起房租 的事情,我说如今我已经是二房东了,他只要乖乖地陪房东睡觉,可以抵消他的房 租。翔子听着“气”坏了,当场把我按在床上,绝对是“供他发泄”一番。     这么讲了半天,旁人大概会感觉我高肖华似乎越来越象情圣了。其实不然。当 翔子还对网络没有什么认知时,我悄悄发了征友贴子,认识了两个在纽约的同志, 一个老中,一个老外。但我要说明的是我想同他们结识的动机非常明确,就是要深 入地见识见识同道中人。   与老中的见面地点是我定的,我选在布鲁克林区靠近我和翔子曾经去过的博物 馆附近的咖啡厅里。因为我认为这个地方远离我的学校,远离翔子画画的场所,远 离我们的居住地。同老外的见面地点是他建议的,在曼哈顿下城同志街内的某同志 酒吧,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同性恋酒吧。   我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我不想过多地去描绘他们那令我恨不得扭头就走的模样或 者言谈举止,那样会显得我很肤浅。但绝对能肯定的是,与他们的见面,让我慌乱 与期待的心情瞬间平静,让我坚定了与戴晓翔大帅哥这高起 点的同性感情继续维持 下去的信念。   那时我第一次对自己说:高肖华,你是个GAY,你是个同性恋。我完完全全 地承认这点是因为戴晓翔,与承认这事情相比较,我认为自己为翔子做的其他任何 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曾有人反驳我说:你错了,承认你自己的性取向与其他人无 关。我分析大概我们认识事物的立足点不同,我更倾向于将同性恋当作一种生活方 式及感情寄托,反驳者将同性恋当作单纯的性要求性喜好问题。   我当时没与他争论,也没有做出谁对谁错的判断,好在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兴 “统一思想并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了。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嘲笑:反驳者的思 维方式不一定高明于我的,更不一定有益于本人心理状态的调整,除非他能代替我 活着。他能吗?   对于我,心里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也仅此而已。我做不到振臂高呼我是一 个同性恋,说不出:“我为自己而自豪,我要轰轰烈烈的当一个同性恋,看看那些 同志里的伟大人物,你想当嘛?你还不一定有资格”这样的豪言壮语。   我不怀好意地猜测有此言行的人必定俱备两个条件,第一是他们潜意识里存在 着恐慌与虚弱,然后振臂高呼给自己壮胆。好比那些非常极端的种族主义者,民族 主义者,男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反移民者,恐同仇同者等等。第二可能是他们 的生活状况相对特殊,或者身居高位,或者徘徊在最底层,或者完全以另类的姿态 示人。   如我这般生活里的朋友们成天只讨论着未来前途、本行业的工作状况、相互交 换各类信息,再就是开一些吃喝玩乐的玩笑,我哪儿有机会对他们表白我我的性生 活是怎么过的。即便我有心表白,还怕人家对我“动情”,心想:干啥呀?看上我 了?别是要跟我搞同性恋吧?我还不得不去告诉他们:就你那小样儿我想当个同性 恋都难。   如此吃多了给自己找事,这不是有病嘛。 三十八   那时我和翔子有不少在我看来回味无穷的场景。比如某个礼拜六,翔子没出去 挣钱,我们去看旧车,看看有没有便宜能让我们占到,顺便过一过试车的瘾。下午 我将菜洗干净切好,池子里堆了三天的脏碗全部刷干净,然后躺在沙发里看中文报 纸,翔子在忙着炒菜。   娱乐版里我看见几个男影星图片,再读文字,我很诧异这么稀奇古怪的名称。 才出国没几天,好象已经老得跟不上时代了。于是对翔子说:“我操,台湾现在弄 什么……F4。”     “什么?不是刚买F16了嘛!”翔子一边忙一边回答我。   我一愣。   “怎么又出来F4?”翔子继续对F4感兴趣。   “跟F15性能差不多。”我回答。   “操,那就打呗!”翔子说的时候菜已经下锅了,唰啦一声。   我的笑声淹没在翔子炒菜的声音里。         翔子爱看美国中文电视的新闻报道,他说老外的电影能看懂,新闻不容易听懂。 我说我刚好相反,新闻都听得懂,电影里他们咕噜一句,经常不知道在说什么。美 国中文电视也报道国内的动态,比如现在国内兴起汽车族,有前卫者很时尚地唱R AP。还放了一段中国人表演的说唱艺术。   我这个乐盲对此类音乐的理解是一种完全的个性展示,洒脱不羁,随意任性的 表达,甚至有叛逆、反社会的味道。电视里那小帅哥虽然学得有模有样,但歌词平 庸得令人发指。于是我说:这不伦不类的也太傻B了吧,并且忍不住站起来摇摇晃 晃走路打横,将肩膀往左一歪往右一歪,模仿地道的哈林区口音唱两句正宗的: “PUSSY CAN BE FUCKED!PUSSY CAN BE FU CKED!”   翔子那边乐得哈哈的。       翔子运气还是很不错,延期签证批下来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出对此次成功的兴 奋劲儿,倒是晚上在床上很兴奋,原来翔子是用另一种形式表示内心的喜悦。   刘正,老鲁还要印度帅哥都劝我先搞到钱再说,未来找工作变数非常大,运气 好怎么也能找到,运气不好怎么也不行。当然大家一致都认为跟帝克干活比较烦, 他年轻,进取心强,对学生要求多。我做出决定,转到帝克那里。一是因为他答应 我每月发1100块钱,二是我要避免到中餐馆打工。   对于第二点,我当时就有比较深刻的反思。别看本人睡在地下室,可以大言不 惭地在富人的垃圾里拣好东西,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也是挺牛B的人。穷学生 虽说在经济上处于社会底层,但这个身份代表着希望,意味着他们终究要进入主流, 中产阶级以上。所以说一个有前途有希望有学问有知识的青年能不流落到真正的社 会底层就尽量不流落。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认识,我就越来越心疼翔子。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他如今在 这里苦撑着,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翔子那天回来得比平时早。我并没有留意他有什么反常之处,他看了两眼电视, 又喝啤酒,又翻看杂志,似乎一直就没闲着。   “我想买台电脑,在家里也能上网玩了。”我对翔子说。   “有什么好玩儿的!”翔子对他不了解的东西总是表现得很淡漠,掩饰他的弱 点。       “等买了我教你,没准儿你比我还上瘾。”   翔子不屑一笑。   过了大概有五分钟,翔子开口:“我跟你说,今天马克拉老方凯文,我们一起 去‘A国领事馆’了。”翔子脸上带着掩示不住的躁动。    我瞪着戴晓翔没有说话。A国领事馆我早有耳闻,画家们,老鲁刘正都说起过 那地方,在法拉盛一个A国社区不起眼的两层楼里。   “真长见识……”翔子一定还陶醉在刚刚经历的场景里,对我冷淡的反应没太 留神。   “有什么好玩儿的?”我点上烟,终于开口说第一句话。   “管理还挺严格,价格也分得特别细,二十分钟,四十分钟都不一样……”   “你真干了?”我打断他问第二句话。   翔子笑了,微微摇头。我能看出来,他头摇得很不实在,而且笑容里看不出任 何英俊、帅、阳光之类的特征,给我感觉恶了叭心的。   “干就干了吧。”我笑了,说出第三句话。   “真没有!”翔子的表情在我看来比较坚定,我立刻就相信了他。      “反正他妈的小心点,报纸上不是说纽约有三十几万HIV携带者,每一百还 是多少人里就有七个……”第四句话。   “我操,那些鸡很小心,身上都垫着那个PAPER TOWEL,这也真太 过分了……”   我没说出第五句话。我的感觉是血往脑子上涌,又找不到放血的地方,就那么 一直涌,如果我年龄再大点,肯定就“脑溢血”了。     我不理会满嘴胡喷的戴晓翔,灭了烟头,也懒得刷牙,干脆直接上床睡觉。   我躺在被子里一段时间以后,感觉到翔子隔着被子从我背后黏呼呼赖叽叽贴上 我。我装睡觉没理他。翔子放开我,听声音应该是在脱衣服,果然很快,他用力拽 被子,钻进我的被窝,又一次抱住我。   翔子那已经硬梆梆的玩意儿噌我,然后亲吻我软塌塌的宝贝。我再次立刻相信 丫真的没做,丫就是好奇。我也会好奇,如果有人拉我去没准儿我也会去。而且为 了怕浪费钱财,真做也说不定,或者就为了好奇干他一炮。   于是我转过身,把在我身上乱啃的翔子掀到一旁,问:“你丫笨呢,跑那种地 方去了还不干,你怎么给人钱?”   “哎哟,那钱就算接济她们了。”翔子说着眼睛又亮了:“真他妈不行。那女 的穿着衣服还行,可不会说中文。她一脱衣服往床一躺,腿一岔开……我一想…… 我操,等她往身上铺纸,哎哟我这恶心的……”       “到这份儿你他妈就走了?”我不信翔子说的。   “操……”戴晓翔笑了,脸色泛着发骚的红润:“弄她呀……”   等戴晓翔描述过细节,我躺到一边对他说:“咱俩以后分开睡,我怕脏。来美 国一趟,别屁没捞着,还弄个艾滋病回去。”我不明白戴晓翔这么毫无顾忌地同我 叙述他嫖妓的细节,他这是缺心少肺呢还是就这么天真无邪?他把我们的关系当什 么?我真糊涂了。   过了一会儿,翔子又偎到我怀里,我本能地将他推开。他侧过身,两腿夹住我, 双臂试图抱我。我一狠心,将他的腿踹开,将他胳膊推开。当翔子再次缠上我,并 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就是跟马克他们凑热闹,我是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时, 我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次推开他,就回答:“下次我去,我也凑热闹。”   “别去,真是特别恶心。”翔子紧紧地依偎着我,回答。   第二天早上,比我喜欢睡懒觉的戴晓翔很早起来,他刷了昨天的碗筷,做了锅 米粥,还煎了四个荷包蛋。     在往学校去的路上,我在想真该和翔子谈些什么,比如相互有个要求,或者承 诺个……什么什么的。我是个很少将承诺说出口的人,因为对于我,说了就一定要 做到,所以我最不喜欢承诺。我也不看重别人对我的承诺,只看他们的实际行动。   比如对赵敏,我能够做到娶她为妻子并终生不离不弃,但我完全没有把握说我 今生只她一个女人,更不愿意一辈子只同一个女人上床,所以年少的我老实又二五 零地说了“正宫娘娘的位置永远是你的”。都说女人是用来“哄、骗”的,我只做 到一半,那么赵敏离开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但和翔子这一次,我愿意对他承诺,并且太渴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承诺。但这精 神层面上铁哥们儿般的,挚友式的,而实质就是他妈的肉体关系让我最终没将这些 话说出口。 三十九   虽然戴晓翔不承认,但我依然觉得他等延期的签证并且准备考托福这些事让他 上火,所以他闹牙。起先是下面某颗牙疼,翔子就使劲吃止痛片含凉水,后来他告 诉我他后面长新牙了,巨疼。   我逗他说:你怎么还没有发育完全呢。   翔子让我从学校里顺回一个尖细的钳子,然后他张大嘴巴对我,我用钳子试图 帮他拔牙。很遗憾,本人不是学医的,别看长得挺勇敢的样,却下不了狠手,特别 是翔子一叫唤,再看看已经满嘴的血水,我手都颤抖了。   我打听中国城里有很多牙医,收费也便宜,但人家告诉我那些人用过的器具不 一定清洗,据说因为看牙而感染上艾滋病的个案已经发生过了。于是我决定买一个 学校里的牙科保险,保的内容有限,保费还贼贵。   我告诉翔子拿着保险卡就说你叫高肖华,并且填写我的社会安全号码签我的名。翔 子很坦然地说他知道,他上大学前一直用他爸的名字看病。虽然很多事情都是一样 的撒谎做假,但这件事上,翔子明显是个惯犯。初犯和惯犯的心态确实不同。     翔子看病20%的费用要患者自己付,所以当诊所的账单寄给我时,我悄悄地 写了支票。王芳说我计较给“别人”花的那些钱,她说得对。但我想即便有一天我 非常没风度地对翔子掰扯这些事情,别的不敢奢望,至少戴晓翔绝不会骂我是个小 气又没素质的中国男人。     而事实证明,翔子就是翔子,不是王芳或者其他什么人。当他的牙疼问题解决 后,有一天晚上我们开玩笑,他把我压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揪着我的头发,看着我 的脸,突然说:“我一想你有一天对别人就象对我似的,真不甘心。”他的表情里 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那咱们俩就这么一辈子……我也没机会对别人了。”我虽然先愣了愣,但转 动脑筋立刻跟进。                   似乎翔子也愣了片刻,然后他微微一笑。   “你不愿意?”我盯着翔子问。   翔子又一笑,应该算尴尬的笑容。   “不愿意算了,赶明儿我找个愿意的天天这么对‘它’。”我不知道该写男他 还是女她,因为当时同翔子讲话时根本没考虑这个问题。   “找去找去。”翔子笑着回答,却比刚才尴尬的笑容都不如,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已经不乐意了。         我没再去激他,而是将放在翔子后背的手又摩挲着,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我 说:“我在《华夏文摘》上看到了一篇小说,是个在加拿大陪读后来一直打工的哥 们儿写的。写得真不错。他讲在加拿大北边的一个人烟稀少小镇里遇见一对开餐馆 包馄饨的中国人,是年轻人。男的原来也是读学位的,那女的是他嫂子,还是 他哥想尽办法把他老婆送到他弟弟那里托他照顾……”我给翔子讲一个当时令我感 触许久的不重要的细节。   翔子听得很认真,只是我说到这里时,他笑了:“这也太不地道了,搞小姨子 还差不多。”   “后来他俩都不读书了,过去的朋友尤其是家里人也不能来往,干脆过起了隐 居生活”我希望翔子跟上我讲故事的思路。   “这俩人不地道。”翔子依旧按照他的方式思考。   “咱俩干脆学他们,我也不念这没用书了,学个计算机,将来随便哪儿找个工 作,也不用跟现在的同学朋友来往,咱们看看美国哪个小镇好,我也开个小店你来 画画,那日子多惬意……”我的这番话不算深思熟虑,但也不是信口开河,确切的 说是憧憬未来的理想生活。              翔子还是微笑:“不开店,就搞创作。我现在真是手痒,很多感触……”   “那你就画,咱俩又没什么高要求,有口吃的喝的抽的就行了,我那点工资足 够。”   “真的?……”翔子嘻笑的表情看起来又似玩笑。   “真的。”我瞟他一眼继续说:“找个空气好的有山有水的地方,买辆车然后 到处玩儿去,钓鱼抓螃蟹,你就画写生”我回答时虽不是严肃的表情但也绝没有嘻 皮笑脸。     翔子不看我,我们俩挤在一个又破又窄的沙发里几乎搂抱着躺在一起。我仔细 端详戴晓翔,他的目光很有神,而且意味深长,虽然我不知道内容,但能看出来, 那是愉快的憧憬式的思索。     外面,具有纽约特色的一声接一声的警笛长鸣从地下室那个只有两寸高的小窗 户里传进来。蓬顶,侯太太家养的无数只大老鼠在上面吐噜吐噜欢快地一路小跑。   “难道我这辈子就不回国了?爹妈不能不要了……”翔子笑了:“跟那些福建 人似的等大赦,这辈子也结束得太早了吧……”   我没有反驳翔子的语言,更没有反驳他的力气。我侧了侧身,那只环绕着翔子 的手叉进他粗硬的发丝里。   “你的人生目标不是拥有千万资产嘛,最低目标也是大公司里混个小组长,退 休那天回X大作个讲演报告什么的?”翔子笑着说着,又用手捏我的腮帮子。   我就让他掐着,被戴晓翔捏腮帮也是种幸福,人不能奢求太多。      “我还是回国吧,现在国内这么发展,好机会。哎,就是教书,哪怕教美院附 中也比在这里浪费生命强……”翔子很严肃地说着。        “先念书,拿个学位,咱们一起回去。”我打断翔子。   “对了,我书呢?压你屁股底下了吧?别揉撮坏了……”翔子说着开始在我身 下乱摸。   四十   那是一段心情很好的日子。虽然不是在“科学的正确”指导下,就这么糊里糊 涂地当上了一名心甘情愿的同志,但我心中阳光普照!   一是因为这个世界在我心目中从来是一张张人皮下面“妖魔鬼怪”当道,这奇 怪的世界观也许源于个人经历,但我更倾向于它是某个时代的特征。所以我也不过 是人皮下的“妖魔鬼怪”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大概因为年轻,当人的生理需求,尤其是情感需求得到空前的满 足后,就完全没有了畏惧,感觉这世界上没有逾越不了的障碍。我想这就是那个伟 大的……什么力量吧。   我想到了放弃专业过半隐居式生活,想到过放弃学业回国从头做起,也想到过 父母。   我最后一次对父母言听计从是在初中三年纪,他们用交谈的方式坚决断了我想 和戴晓翔一起追求绘画艺术的梦想。我做过轻微的反抗,对我爸说了一句既然不画 画我也不想读书。当时父亲的教育方式非常简单,他在暑期给我找一个装卸的工作, 不到15岁长到一米七的我在那里搬了两个月各式死沉的箱子。自那以后,我与 父母似乎再没有过一致的看法,也从来不听从他们的建议。但我知道老爸老妈心里 一直有我,特别是关键时刻给我一些很实质的、物质性的帮助。   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孝子,父母是不会成为我选择生活方式的障碍。但我不会 告诉他们自小我眼中的男人和女人,不会告诉他们公厕里的所见所闻,不会告诉他 们打手枪时的内心活动,自然必定永远不会说出我和一个男孩如何相亲相爱。   今天看来,这也许是一种太过时的父子关系,是不够先进的同志与父母的关系, 但我依然认为它适用于我。过去对父母隐瞒因为我不指望他们的理解,多年之后对 他们隐瞒已经完全出于不忍。   言归正传。上午十点,我带着愉快的心情走在哈林区的小巷中。我喜欢想好了 就行动,所以很快对伯尼说我的想法。美国人这点真好,他们认为学生也有权力做 出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和决定,而且丝毫不认为我有对他不起的地方。   帝克虽然是个“虐待狂”,也有典型老外老板的特点,就是一旦跟他们混熟了, 他们对人有基本的尊重与信任,我愿意跟这样的老板干活,有时晚上做到十一二点, 倒和翔子的时间很配合。   翔子和我是早上八点醒的,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抓紧时间忙活了一场,三分钟 内解决战斗。翔子早饭也没吃,脏着脑袋,穿着那身已经穿了两天的衣服,背着一 堆行头先往学校里赶。我比较从容,洗了澡,给自己装了饭盒,掐着表,赶10点 到学校就行。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试验的事情,想着下午怎么和帝克讨论。我平常都是做1、 9车从百老汇街走到学校,偏偏那天邪门,从东边下了地铁还抄了一个近道。上午 十点,这应该算光天化日之下,而就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终于被抢 劫了。         当时四周非常安静,对面马路上还有一个黑人妇女领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我 好象听见后面有声音,于是就很自然地想回头看看,我根本没转过头,先感觉到后 背被人好似猛砸一下,估计我一定想站直,并四处搜索,因为第二个印象是眼前几 个黑鬼,我说不清到底几个,我只看清一个花的快长至膝盖的衬衫,肥大的裤腿… …然后就是身上的疼痛和重击。   我应该是根本没有反抗,因为记忆里我一下就倒在地上,而且我也没有喊,没 那个反应。我并不能说我被吓得如何如何,因为在意识到恐惧之前,我先懵了。   当他们从我裤兜儿里翻钱包时,我终于明白发生的事情,然后完全不受思维控 制地起来,用英文大骂脏话,对拿钱包的人扑过去。这是个没有实际意义并且对自 己不利甚至相当危险的举动,因为这个动作,除了又挨了一棒,他们慌乱下拿着钱 包就跑了,使得我后来不得不处理被抢走的驾照、医疗卡,信用卡等等一堆事情。         在他们迅速消失之后,我才勉强站起来,我纯粹本能地摸摸胳膊腿检查了一下, 然后去拣书包,把掉出来的东西放进去,再然后我才注意到我旁边的人,看见有黑 人妇女捂着嘴瞪我,大声问我怎么样,然后狂喊救命。   所有的细节只发生在十几秒钟之内。   当好几个黑人兄弟姐妹围在我周围心急火燎帮我打911,帮我擦从手背上冒 出的血,甚至让我平躺在人行道上等救护车时,我才发觉身上疼得利害,呼吸不畅, 我想起某个因车门轻轻碰撞造成脾破裂当场身亡的人,我以为我要死了。   我在医院里一直呆到晚上8点。这期间我只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帝克和老鲁。我 心里非常想翔子,特别是刚进医院的那两个小时内。但我没有通知他,因为等我知 道自己没大问题不会死亡后,我认为把翔子叫过来帮不了我具体的事情,而且我不 承认我有另一层顾虑。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下午有好几个人来医院看我,真的令我感激,人这东西某 些时候是挺脆弱的。特别是王芳也来了,她在我眼中比原来更小巧可爱,我真希望 她赶紧找一个好样的中国人嫁了,肥水不该留进外人田。还有一个韩国哥们儿,丫 曾经两次在厕所里我小便的时候突然拍我肩膀,吓得我直骂,而那天看望我时的黏 乎劲头儿,令我不往歪处想都难。   8点钟,我坐在医院椅子上给翔子打了电话。他赶到时眼睛瞪得挺大,焦虑地 看我。我问他画画的东西呢,他说请凯文帮着拿回家,他不想拿,拦个车就过来了。 晚上当我们回家后,当翔子听我讲述经过,重复医生的忠告,我发现他凝视着我的 眼睛略微发红。   “怎么了?”我微笑,抓住这个让我内心无比甜蜜的细节,也忘了所有的不快。        翔子也笑笑,他撩起我的衣服似乎又一次查看我的伤情,等再抬头时已经恢复 常态。     翔子说他这几天不去画画了,在家里陪我。我告诉他我明天就去学校。   第二天我吃了医生开的比较劲儿大的止痛药,就去了学校。不是因为我爱校如 家,对试验认真负责。我要去打印外州学校的申请表格,我要立刻转学。 №4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21:18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四十一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曾为了混一张党票去听过两次党课。老师说一个共产党员 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党的整体形象。当时只作笑话听,现在服气了。在很多特殊的 时刻,人们的群体意识远远强过个体意识。   在我被抢劫后的5小时内,我心里有一团憋闷的怒火。我幻想拿着电影里《老 枪》那种火焰喷射器把那几个兔崽子烧死,或者真的去买把枪跟他们同归于尽,什 么金钱仕途、美女美男都可以不要。然而问题是我连他们的模样都没印象,警察都 毫无办法,我上哪儿去找他们。   于是我的恨要升华,不是升华成挽救他们的宽容,而是升华到对“弱智愚蠢, 四肢发达、好逸恶劳”的美国黑人的极端憎恶。在那5小时之内,如果我有希特勒 的权势,我会将所有的美国黑人放进毒气室。如果我是侵略者我非常乐意搞一场哈 林区大屠杀。屠杀对象包括黑人房东老头杰夫;包括曾深更半夜向我要钱,后来与 我成了朋友,还告诉我他刚刚“度假”回来,里面有图书馆健身房,就是没有性和 女人的麦克;包括给我做笔录的黑人警察;甚至包括那些事后热心的救助者。   如果有人说这5小时的极端思维是宏观上人性丑恶的体现,我承认。如果有人 说这5小时的仇恨说明本人的自私与狭隘,我只想先让说话者被外族狠揍一顿,然 后他来给我表演一下他是如何无私与宽宏的。     5小时之后我平静了,特别是看到翔子后,我感觉到我的命、我的感情要比那 几个黑鬼的贱命值钱多了。理智上我已经能做到即使给我无上的权力,我也不会滥 杀无辜,依然钦佩鲍威尔的个人奋斗,依然欣赏乔丹的精湛球技。   但感受不能如理智那样迅速恢复。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因为人不能和“动物 们”成天混在一个地方,不转学彻底离开这个环境,我恐惧难消,愤怒难平。     晚上,我还没回来,翔子已经在家等我了。白天时他给我打过四个电话。我对 翔子说我已经报名,原来的成绩过期了,我需要考一次托福,并且帝克可能介绍我 到中部某学校的教授那里,是他的朋友。       吃晚饭时,翔子不说话。吃完饭,翔子刷了碗,他还是不太说话。我们从地下 室爬出来,坐在侯太太后院的台阶上抽烟,翔子依然不说话。当我灭了烟头建议进 屋时,戴晓翔开口说:“你如果转学……咱们就分开了……”   “你可以到那边画或者在那边上学。”我脱口而出。因为我站在自己的立场思 考问题。   “纽约是最容易打工的地方都这么不容易挣钱……”   “那你先留这里。反正也是短期的,过两年咱们一起回国。”我不愿意被翔子 说服,我一定要离开市大。   翔子不说话了。   进了屋,翔子去找啤酒,他喝啤酒比和喝白开水还痛快。翔子不看我,也不和 我说话,也没有看他的英语书,更没有画画,他就坐在沙发上喝酒。我知道翔子是 做给我看的。我也不理他,但我不会生气更没有反感他的举动,甚至觉得他很…… 可笑,可爱。也许那个时刻,我坚定的想法已经开始松动。     “我现在回国算了。真的,在这里浪费青春、浪费生命,毫无意义。”翔子开 始说得振振有词。   “不上学了?”我反驳他。     “上学……操,到时候病死在地下室里都没人知道。”戴晓翔笑着生气了。   “……”我不说话。   “我算把你丫看透了。”他继续笑着生气。   我还不理他。感觉左膀子又疼,然后起身去厨房倒水吃药。   “我告诉你,你要是转学走了,咱俩这交情到头了……”他还是“笑”。   我吃了药,看着已经喝到第三罐啤酒,收集了一肚子气体的戴晓翔说:“不转 学了,决定陪你丫在这里直到与黑鬼同归于尽。”        翔子真笑了:“话可说清楚了,我可没说需要你陪我……”     晚上躺在床上,翔子对我说他现在有一万块钱,等周末雇一个人带我们到上州 旧车拍卖行标一辆新一些、性能好的日本车,以后我开着那样的车去学校他就放心 了。今年圣诞节他再拼命狠挣一笔,然后赶签证到期前注册入学。   我有些耍赖地让翔子不能碰到我的伤处又必须紧紧地抱我,我要求他亲我,为 我扣交,要求任何我想要求的动作。     过了几天,我自己在附近的小旧车行里花不到两千块买了个看着挺新的道奇。 嘿嘿,从此咱也成有车族了! 四十二   “一九九七年是一个好年,许多人的生活都将改变……”这是我从翔子在图书 馆里借回来的磁带上听到的歌曲。   年初,翔子有件特别火大的事情。有个六十多岁的美国白人老头非常热爱艺术, 对翔子的绘画造诣崇拜得五体投地。老头自己也动笔,他最喜欢体育明星在赛场上 的矫健身姿,于是将一些印刷照片送到复印机上放大,之后在复印件上进行创作, 再与翔子交流艺术体会。   老头一辈子单身,如今给人感觉很孤独。他给翔子及其他画家看他年轻时的照 片,帅得一塌糊涂,只是个子很矮。翔子说老头很有耐心纠正他的英语,和老头聊 天感觉英文进步很快。老头请翔子去他的公寓吃饭,翔子很礼貌地带去红酒,老头 为他亲自做了意大利面条,拌的沙拉,还做一个他刚学的“中国菜”。   老头父母是意大利人,他对翔子讲很多关于意大利的风俗礼节,又说意大利朋 友与朋友之间行贴面礼,甚至亲嘴礼,他要和翔子示范这样的礼节。翔子在完全没 有防备的情形下被老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还摸了一把下面。   翔子回来对我这样说:老王八蛋!他妈的老同性恋,混蛋……我理解翔子气愤 那老头辜负了他单纯的信任,利用他对此类事情的不敏感,欺负他作为街头艺人的 弱势而胆大妄为。     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脱口而出他妈的老同性恋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被老太婆骚 扰后不说他妈的老异性恋之类的语言?我们如今的状态以及未来的状态难道不就是 他妈的小同性恋与老同性恋的区别嘛?   后来我又想明白了,既然我能够时常产生混乱与阴影,为什么翔子就不能,我 们都必须经过学习先做一个有普通情感与基本人性的大众式庸俗人物之后,才能慢 慢成为一个“坚强又勇敢的特殊人材”。     接着,发生了一件非常值得一提却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先说明一下,那辆道 齐在我手中没捂热乎就被我给遗弃了,因为我发现它冷却系统、自动排档系统都有 问题,如果想要那车好开,必须再投资一千块,而且就怕是个无底洞。我是自己登 报卖的,卖给一个西班牙人,结果还赚了五百块钱,我很是得意一番。被抢劫的阴 影一直在心中笼罩,但有翔子的“万丈光芒”照耀,我每日只带着警觉与厌恶的目 光,就可以继续穿梭在哈林区的大街小巷中。   二月14号情人节,我出国前国内极少有人关注的节日,可这里却气氛浓郁, 想忽视它都难。我那天下了地铁走在回家路上,路过一个类似于沃尔玛的廉价杂货 店,于是进去转转,感觉不转一转对不起节日气氛。我正转着看见了戴晓翔,他也 同一时间看见了我。我们都笑了,笑得很有默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了,他 说今天挣得不错,提前回来了。我问不喜欢逛店的翔子要买什么东西,他说瞎逛。       “走吧,回家吧。”我温存地凝视翔子说道。   他温存地微微一笑。   我们又路过一个卖水果蔬菜的小店,二月份的新鲜水果蔬菜比较贵,但我们逛 了一圈后,买了西瓜哈蜜瓜水蜜桃西红柿一堆东西,反正是什么贵买什么。我提四 个袋子,翔子因为有画画的东西所以提两个大袋子,我们一点不嫌沉地就回了家。   我第一次发现水果蔬菜也能令人上火,吃得上火了就要泄火,还不是一般地泄 火。我们在大厅冰凉的地板上铺了毯子,比着看谁更持久,这个游戏太好了,顺便 推荐给大家。它造成的后果是让我们越来越公式化的性生活又一次迸发出艺术般的 魅力,差点就闹出人命。   夏天,我和翔子参观了回归大游行。这是有历以来,纽约第一次在曼哈顿中城 举办中国人的庆祝游行。据八卦“内幕”说,因为与大陆共党政府敌对、并一直把 持纽约华人社会的一股势力被瓦解,福建势力逐渐兴起,所以才有了那次具有历史 意义的游行。   我们起初站在两边看,当纽约留学生那庞大队伍走过来时,我压抑不住想融入 并显示一下我这个普通中国人的愿望,拉着翔子走进队伍。我一直认为自己面对政 治早一副冷漠的面孔,却没想到某个特殊时刻,我依然瞬间地热情似火。因此也不 再嘲笑六、七十年代的帅哥有过将伟大领袖的像章别在胸大肌上的狂热。      前不久我与翔子刚刚参观过同志大游行。我注意到翔子的目光集中在那些很出 位的形象上,也就是说越荒诞怪异、雌雄难辨他越有兴趣,拿着照相机一通狂拍。 而我的目光放在周围观看者身上,特别是看起来年龄背景经历和我类似的或阳光或 矜持或稳健的亚洲帅哥帅弟身上。其中有一个帅弟与我有三次目光交流,如果不是 因为翔子在身边,我一定会同他搭讪。     无论怎么说,我和翔子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去观赏游行,没有任何厌恶也谈不 上欣赏,丝毫不抵触可也没有自豪兴奋。与回归游行时的心态大相径庭。对待同志 游行,什么时候可以本能地,不受理性制约地,如对待回归游行那样产生出激动与 热情?这个问题需要我一直思考。 四十三   九月份翔子拿着一个够高的托福成绩终于报名注册进入艺术学院,他的专业是 建筑与环艺设计,一是因为他喜欢,二来既有可能在美国逗留,又适合在国内发展。 他笑着说油画创作将作为他终生的业余爱好。   可能因为英语太差,又改行学习完全陌生的东西,翔子看书做作业能搞到半夜 两三点,他说为什么美国的教授不怎么好好讲课,可安排的作业课题那么老多,他 现在是焦头烂额。我劝他说知足吧,我念那几门课教授没事儿就考试,有一个喜欢 一星期考一次。   翔子在家里已经什么都不做了,他说我应该再贤惠一些,我回答“您回来了, 您辛苦了”。然而翔子找我做床上运动的次数比他念书前频繁了,他说“那个”是 最好的放松,所以翔子常常放松过后提上裤子继续看书。   我强烈建议翔子不要到街头画画,应付目前这些开销,我的工资绰绰有余,等 圣诞节前找马克他们赚上一笔,以后暑假里再画。翔子非常高兴地听从了我的建议, 躺在我怀里说他确实也顶不住了。   翔子自上学后好象有了变化,具体什么变化我说不清楚,比如他的笑声变得爽 朗,大概是人在寻找到自己的目标,看到前途后的那种轻松。而且他结交了几个一 起上课的同学,特别是两个中国人,一个同翔子一样学环艺设计的男的,一个是学 产品设计的女生。   相比之下,我倒迷茫了。就算本人没长性不踏实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越来越发 现自己真不是个做学问的人,完全丧失兴趣,在帝克这里再混它几年,奔30去的 人找不到工作,就像翔子说的,简直是浪费生命。    但我又看不清自己要怎样走下去或者如何改变,我还要考虑翔子现在的状况, 考虑两个人在一起的问题,最后我也只能先顺其自然,摸着石头过河了。   那时我比较无聊,喜欢沉湎于晚上在家中网络聊天,认识了一个同在纽约的朋 友,我们能聊很久,但我一直没与他通电话,更不要说见面。因为一但通上电话, 一个那么真实的声音在耳边刺激着,就非得见面不可。一见面如果完全不是照片上 及想象中的感觉会郁闷,如果完全是照片上及想象中的感觉就更郁闷、太郁闷了, 想起八十年代那首“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的“流氓”歌曲……算 了,先保持着朦胧的距离美吧。      虽然我偶尔既迷茫又无聊,但不影响我对生活热情洋溢的积极态度,和阳光灿 烂的美好心情。   某些周末,通过徐勇介绍,我偶尔开着公司的面包车带国内的考察团在纽约 “考察”。这工作很好,没有让我感觉自己在底层挣扎,就是某些领导,特别是某 些领导旁边的马屁塞子太操蛋。没关系,看在钱的份儿上,管他是骡子是驴,草料 加上把他们喂饱。赚了钱再跟翔子开车出去玩,我要在上学期间把东部地区玩个遍。   我还做了一件浪漫的事。我这人做过的浪漫事情屈指可数,同赵敏有过一次浪 漫。那是在暑假期间,在赵敏电话里诉说思念之情说得哽咽之后,我坐上火车,按 照她的通信地址,摸到他们家。我这举动不排除冲动所致,但还有两个目的,第一 是想看看一个女孩子是怎样为我而尖叫,第二个目的是将生米彻底做成熟饭把赵敏 搞定。第一个目的我达到了,第二个目的只是我当时自以为达到。     与翔子这次是我做的第二件浪漫事。翔子的生日到了,上中学时除外,我们从 没有互送过生日礼物,最多外面搓一顿。可那次我心血来潮,跑到商店给翔子买了 块手表,虽然不是上千上万块钱的名贵东西,但对于越来越小气、攒着点钱怕有一 天翔子或者我有什么急用的高肖华已经到了奢侈的极限。我还找到顾客服务部买了 包装纸让人家包得挺漂亮。      后来我又看见一个花店,一不小心就走了进去。老板是个很热情的东南亚人, 他笑着对我说了好几句英……大概是英文,反正没听懂,最后一句我懂了,是这样 的:YOU……YOU WANT TO MAKE LOVE!亏得他提醒了我, 我一想别肉麻了。   我做这件浪漫事时,既没有想过翔子会对我叫,更没想过他会因此对我有什么 承诺,就是想整些有趣的事情,从灵机一动到付诸实施,感觉身心得到愉快的享受, 直白了讲,自己给自己找一次乐儿。   所以我给翔子礼物时自然是平平淡淡地给了,他有一些惊讶、一点不好意思地 接了,没什么特别的,可我心里那个满足就别提了!   天冷了,地下室似乎比去年还冷。最近翔子总晚上在学校做作业,回来后就睡 觉,我对翔子说我给你念个顺口溜:一等美女嫁美军,两等美女嫁皇军,三等美女 嫁国军,四等美女嫁伪军,五等美女嫁共军。看如今国内这形式,咱俩现在掉价儿 到只能搞到四等美女。翔子很敷衍我地微笑,表情说不上的别扭。   晚上,我要跟翔子莋爱,他就很体贴地给我扣交,我要为他服务,他说不想做。   在一个没有钱赚,没有NBA球赛,也不想上网,更不会跑到学校做试验的周 末,翔子又去了学校。我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回家,想跟他造爱,我们又已经好几天 没锻炼身体了。于是我问翔子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我要培养对厨艺的兴趣。我 还告诉翔子看书太多一定要适当放松,回家后我供他尽情放松。   翔子果然回来得特别早,他一关上门就把我抱住,立刻就要“放松”。我说你 先别撒娇,咱们把饭先吃了,因为我很饿,吃完饭我一定收拾你。翔子看似那么温 柔贤淑其实就是特别轻蔑地一阴笑,说:还不一定谁收拾谁呢。   那天我吃两碗米饭,翔子只吃了几口菜,他说他在外面吃快餐了,我说你有毛 病啊,明明知道家里有饭还花钱吃那些难吃的东西。吃饱了我就和翔子在床上“收 拾”起来,等“收拾”完了,我想睡觉,翔子却抱着我不放,好象怕我丢了似的。 过一会儿,翔子穿衣服起来,我能听出来他真的在收拾,收拾我做过饭与吃过饭后 的脏乱残局。我迷糊着知道他又上床了,我问他几点了,他说12点了,我问他怎 么才睡觉,翔子回答在厅里看电视。   某天傍晚,老方给我打电话,说找翔子有事情,但翔子的手机总是留言。   “他现在不是偶尔过去画了嘛?你没看见他?”我问   “他很少过来,帅哥又读学位又谈恋爱,哪有时间跟我们混……”   我听老方一番话,本能地第一反应是脸发烧,因为心想这帮画家真是前卫,这 并不算平常的事情能够看得如此平常。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曾经那么弱智 过,我有时嘲笑别人书呆子,严格说起来没有比自诩为聪明现实的明白人高肖华更 呆的主儿了。   好在几秒钟之后我什么都明白了。内心反应确实完全如电影里演的:女主人公 满脸痛苦地摇着头尖叫“不,这不可能”。差别是我没摇头也不尖叫,还动了点小 心眼儿,煞有介事地同老方扯淡,知道了翔子曾带那个女的去过画家们的“点儿” 上,那女的长得不是公认的美,颇有争议,知道了那女的对翔子比较主动,翔子对 她也挺喜欢。   四十四         从放下老方的电话到翔子回家有大概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先在沙发上坐了一阵, 抽了小半包烟,我所有的感觉就两个字:气愤。好象一个丈夫知道了他当宝贝宠爱 的女人竟然在外面脱了裤子跟其他人干;好象一个妻子发现每天供养着伺候着的男 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那种感觉。气愤之余,又想为什么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完全出乎 意料。为什么从来就没有预感过?不明白!糊涂了!怎么那么傻B呢!   整个晚上,我被这两种情绪控制,所以根本没想过如何应对戴晓翔。当我听到 翔子开外门的声音后,我倒是很理智地告诉自己:稳当点。其实我根本不想同戴晓 翔讲话,更不确定自己怎么样对他兴师问罪,站在什么立场上以什么身份向他问罪。   “你又在沙发上睡觉。”翔子带着外面潮冷的气味走到我身边。   “困。”我依旧闭眼回答他。   翔子将电视关了。   “打开,我等10点的新闻呢。”我说。   翔子又将电视打开,然后去厨房冰箱里找食物,他问我晚上吃的什么,我实话 实说:啤酒就着CEREAL。我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到浴室洗澡刷牙。当我光着 身子哆哆嗦嗦从浴室走到卧室找内裤时,听翔子对我说:“华子,怎么了?你怎么 不高兴啊?”   “什么不高兴。”我随口回答,穿内裤。   “你肯定有事儿……”翔子靠着门框,微笑着,凝视我,似乎观察我的一举一 动,他收起笑容接着问:“怎么了?试验结果不好还是又碰黑鬼了?”   如果是从前,听翔子认真地关心我,我早笑了,弄不好还要调戏他一顿。可我 实在没情绪,也没必要强颜欢笑,所以瞪他一眼,说了句:少咒我。   我躺在床上后,翔子倒没再打搅我,可我根本没一丝困意。我确实不想同戴晓 翔讲话,可心里窝火地又想同他说些什么,我都搞不清自己想干什么。   似乎过了挺长一阵,丫又赖叽叽地拽我被子,翔子钻进来以后,我以为他会贴 着我或者抱我,我一定把他踹开,但没有,他安静地躺在我旁边。每次我和翔子不 愉快之后,百分之九十五要我先理他,那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睡不着,躺着躺着嗓子痒,忍不住咳嗽两声,我听到翔子低沉的关切的温存的 声音,问:“你感冒了?”   只四个字,仅仅四个字,我顿时感觉好多情绪立刻软化,甚至有种难受的滋味。 我承认自己非常没有出息。   “没有。”我回答了翔子。   “那你到底怎么了?”翔子说着把床搞得呼腾呼腾地,他转过身,还扒着我的 肩膀使劲扳。   我配合着仰躺在床上,看着翔子的脸,看着他关切焦急的目光,开口平静地说: “晚上老方打电话找你。”   “我知道。MARK接了几张油画,他想让我画。油画费时间,颜料都挺贵的, 他给的钱又少,可我也不想得罪MARK……”翔子说着躺在我身边。   “他们说你搞女朋友呢,跟谁呀?是不是你们学校里学产品设计的那个?她不 是有个老外男朋友嘛?”我语气依然平静,但却是一口气发问。   “……”翔子再次凝视我,明显带着惊讶,但很快他避开我的目光。       “我问你呢!”我有些压不住火。   “……”   “你丫痛快点不行吗?”我第一次那么讨厌翔子三脚踢不出个屁的个性。        戴晓翔就是给我来一个不说话。   我躺不住了,坐起来,将搭在上面的那床被子裹在身上,我在床头柜上找烟盒,火柴,掏出一支点上。那种感觉真是……真是太别扭了,因为我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戴晓翔忧忧郁郁,体贴关怀的目光注视下完成。    吸了几口烟,感觉浑身上下舒服些了。翔子也坐了起来,他用我们盖著的那床被子将自己裹住,翔子让我把烟递给他,他边抽边手里为我们俩端著烟灰缸。   一根烟快抽完了,我问:“你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戴晓翔回答得又快又干脆。   “什么意思?”我转过头看翔子。   “……”翔子同样在看我,又不说话。   “那女的是哪儿的?”我又回到原来的话题,算我好奇吧。   “原来那个语言学校……”翔子快速回答。   “合着你们都好两年了……”我冷笑笑。   “没有,她也算不上女朋友……”戴晓翔口气明显是急了:“你干什么呀跟审 犯人似的……”   我还没急呢他倒先急了。我不再说什么,把被子从新搭好,又躺在床上。翔子 也躺下。   我那天晚上嗓子里塞鸡毛了,又咳嗽。戴晓翔再一次体贴地问:“你要不要喝 水?我给你倒。”       “赶紧睡觉吧,你明天不是有上午的课嘛。”我回答。   翔子又一次贴上我,我无力拒绝也迎合不起,就那么别扭着睡了。     第二天早晨,翔子上学前对迷糊着的我低声说:“今晚上我不在学校了,你也 早点回来。你路上小心点,一定坐1、9TRAIN。”      翔子走后,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九点。昨天晚上那些气愤、感觉自己很傻B的情 绪慢慢淡了,却是心里开始恐慌,很难说具体慌什么,不是走在哈林区偏僻寂静的 街道上实实在在的恐惧,却比那个痛苦,折磨人。   那天上午,翔子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下午我将手机关了。晚上我让印度帅哥给 我介绍几个印度餐厅,后来我们一起吃的饭。在本土人的带领下品尝异国风味就是 不一样,味道真不错。不知道是印度人与中国人的观念有些类似,还是我与帅哥的 私交好,他一定要请客,我也没客气,告诉他下次到中国城我请他去一个非常讲究 的素菜馆。   吃饭的时候,看着对面帅哥领口露出的滑润棕黑色肌肤,拿着刀叉的宽大手掌 修长的指头,想起他干活时穿着屁股绷得挺紧的仔裤,我就一路往歪处想下去。饭 吃到一半,餐厅里进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印度女人,太漂亮了,可以说是我今生一米 之内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白人的肤色但脸上看着很细腻的皮肤,近似阿拉伯人那种 五官,那是真正的大眼睛高鼻子秀气的朱唇,一米七左右修长却丰满的身材,特别 是气质里透出的优雅。我服气了世界小姐选美为什么经常被印度姑娘夺冠,能跟这 么漂亮的尤物有一夜缠绵,爽死。   但我没有在帅哥面前流露贪婪的表情,没有说出赞美印度妇女的词句。因为我 很厌恶某些异族在我面前眼里跳跃着淫秽的火苗,讨论着“CHINESE GI RL”这一性资源,就觉得丫欠揍。有人说这是狭隘的男性主义加上更狭隘的民族 主义意识的体现,无所谓,怎么说都行。   与老印帅哥分开后,那些愉快的霪乿的下流的思绪顿时荡然无存,就剩下莫名 的恐慌与失落。我查看手机,果然如我所料,翔子给我留了很多条留言。 四十五   那天回家面对的情景,足以让我捶胸顿足,悔恨自己陪帅哥吃印度饭的不理智 行为。   屋里搞得很暖和,甚至好象热情腾腾。饭桌上摆着做好的两个菜,两只碗,两 双筷子。及其罕见的景象,可以说是头一次。     这次轮到翔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他没睡觉,也不理我。我以为那百分之九 十五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结果我低声下气地对翔子说:“你还没吃饭?”   他看着我:“我等你到现在!”   “快吃饭。”我伸手把翔子拉起来,我在哄他。   我把凉得透透的菜在微波炉里热了,然后坐在桌边,边喝啤酒陪边看翔子吃。   “你去哪了?在哪儿吃的饭?”翔子满脸怨气。   “CRISHNY请客,吃的印度饭。”    “他干什么要请你?”   “他就喜欢请我。”我回答。   翔子瞪我一眼不说话。他让步了。   后来翔子说起他的学校,说起念书太吃力了,这还有那么多个学分什么时候能 读完,他羡慕人家选六门课的,省钱而且很快毕业。然后他又主动问我学校怎么样, 我告诉翔子我的“迷茫”。   “我就知道!”翔子得意地笑了:“出来前我说过你吧。”   “哎,论文写了个开头也没时间写,DICK天天追着我写文章,英语写作水 平倒是大幅度提高,可有什么用,有绿卡都不好找工作,更别提没绿卡。”我逮到 发牢骚的机会。   “那就不找工作了。等咱俩毕业一起回去。咱这么想,长了见识增加了经历与 阅历还拿了国外的学位,多棒啊!。”   “你又不后悔来美国了?”我也笑了。   “我后悔的事情不是一桩两桩,后悔完就完了。”     “你女朋友怎么办?”我依然笑着问翔子。   翔子微微一怔,然后立刻瞪起眼睛:“你怎么没完没了呢!那小破事儿值得一 提嘛。”   戴晓翔的话又好比阳光雨露,让我灰暗枯萎的心顿时明亮又滋润,而且特别解 气。他妈的,这不是怨妇心态这是什么?!   翔子说他吃饱了,肚子都吃歪了,我说我来摸摸,我一摸就摸到了不该摸的地 方,然后我脱下翔子的裤子内裤。他半躺在椅子上,我半蹲半跪在地上,狗似的周 到地趴在那里为他服务,看着翔子满意的表情我恨不得摇摇尾巴。我当时那德性别 提多贱,可我就是特别爽,能让我犯贱的人凤毛麟角,能彻底贱一次容易嘛!   以后翔子同样的姿势同样为我做。真是享受,我不是说生理上的享受,看着那 么帅的翔子,想着心地善良,才华横溢,吃苦耐劳,聪明伶俐,体贴温和……总之 在我心中接近完美的男人戴晓翔就这么赤裸着乖乖地心甘情愿地被我占有着玩弄着 践踏着,我心理上的满足感到了顶点,再加上生理反应,我狂吼出来。   这叫什么呢?欲望的奴隶?变态的性满足,不健康的同志关系……在我心里, 那就是高肖华式的关于同xing爱情的最真实直接的体会。     以后翔子借鉴克林顿在部队的同性恋政策,对于那个神秘女友他也给我来一个 不提不念,两个人权当没这回事。我耍了小机灵,跑到点儿上与画家们聊天,大家 都说估计翔子和那女人的吹了,因为他最近一直没领来过,也从不喜欢提那女的。 我也连忙跟着附和,说翔子从没有将女朋友领回家中。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生活态度非常不可取,但对于某些人在一种特定的环境 或者心理状态下不但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态度,还乐在其中。我就是其中之一。不过 也要归功于戴晓翔做的漂亮,没露出蛛丝马迹。   翔子从11月开始非常忙,因为要应付功课又画画。我劝他少拿回一些画,他 说不行,想到四十分钟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来30块钱,挣不到心会疼的。翔子 因为从一开始就带上我们实验室的手套,所以他的手是好的,但眼圈快成熊猫,人 都快脱相了。我向来自广东的大嗓门小陈学习,买来鸡放在水里熬汤,第一次锅干 了把侯太太都惊动下来,第二次就很成功。我和翔子一起喝鸡汤,说实话,味道浓 得一股鸡屎味。   近圣诞节了,教授们该度假的渡假,不该度假的也是看不见人影,即使帝克这 样年轻积极的教授也偷懒。那天我一看,一层楼里没几个人干活,于是我也溜了, 中午回去,想着自己也和心上人过节去了。   当我开了大门,正准备开房门时,翔子帮我打开门。我很自然地对他一笑。戴 晓翔没笑也没哭,他的表情真是难看。然后我就看见了客厅里的女人,一定是那个 神秘地据说跟翔子分手的女人。     看那女孩第一眼,我真替戴晓翔惋惜,他饥不择食竟然到这个份儿上。那女孩 的模样……我用两个字形容:男相。不但长的男相还搞个短发。必须声明,我不是 对中性美有任何歧视,但请各位允许我表达我这般低俗的人,实在没有高境界的审 美意识这一客观事实。   “你是高肖华吧?……”三个人里,唯一的女性,还是客人的中性美热情地招 呼我们。够大方,够勇往直前。     我大概是对她一笑,但不知道说什么。   “你好!”女孩笑眯眯地说话。她笑起来男相弱些还算个漂亮人,难怪画家们 有争议。而且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尖利刺耳,有种妩媚的柔和。       “你好,翔子老说起你。”我这人口是心非的事情一向做得特别顺畅。我说完 看看翔子,丫倒好,他妈的专心致志地玩他手上已经五颜六色的手套。   “还没画完呢?再不交活儿来不及了吧?”我对翔子说。   他抬头,那脸色真丑,戴晓翔怎么一点场面都没见过,搞不清他过去是怎么混 的!   “马上就完了,下午送去。”他终于回答我。   三个人尴尬了几秒。   “你坐。”我对女孩说。   她对我礼貌地一笑,还狠狠地勾我一眼。这小妞是个主动型。   “赶紧画呀,说好了三点钟,咱们还要坐地铁赶过去呢。”中性美对翔子说。         戴晓翔跟个妻管严似的乖乖地进屋画画。   我也关上我和翔子的房门。  四十六   戴晓翔回来的时候九点了,他一定与中性美一起送了画又吃了饭。   从他一进屋,就对我察言观色,嘘寒问暖,讨好我的劲头那个大。然后戴晓翔 去厕所尿尿洗手。等他出来后,我坐在沙发上,对他说:“嘿,我跟你说,我想过 了圣诞节搬回HARLEM……”   翔子呆呆地看我,然后说:“住得好好的,搬什么呀?……”   “我当初是为你搬过来的……”   戴晓翔不说话。   “下午已经打了两个电话,明天去看房子。”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戴晓翔 汇报。   “你想再被抢劫啊?那地方能住嘛?”翔子有些急。   “要他妈不是因为你我早转学了!”我先喊了一句。   戴晓翔又不说话。可他看我,目光忧郁,表情关切似乎还痛苦万分的。   翔子的目光与表情对我刺激太大,于是我忍不住诉说:“原来我住那边又方便 又省钱,就因为你所以搬家。我他妈的恨死HARLEM,恨不得立刻离开那里永 远不回去,不是为了你才凑合着,再过一阵都快毕业了。我帮你考试、翻译成绩单, 一个个学校每个专业跟你一起查,无论是开销上还是平常乱七八糟的那些事……没 一件大事也不值得一提,可我就这么大能力了……”我有些说不下去,因为心里太 难受:“……我没指望你领情,可你也不能……合着你根本不当一回事……”我一 点没想哭,但真难受。         “谁说我不当回事,我今年这么挣钱,因为想给你买辆好点的车。我担心你上 学危险,又看你那么喜欢车,……我恨不得给你买个新的……”戴晓翔说得很急, 说得眼圈都红了。   听他这句话,我立刻扛不住了,顿时满眼是泪,不过我还不至于哭出来。   翔子坐在我身边,我们四目相对,没有语言。   我看着翔子先开口:“你不用给我买车,你跟那女的断了,就这么一个要求。”   “这不一样的事情……”   “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咱们别自欺欺人了行不行!不一样你为什么怕 我知道?你要是说不一样我结婚去,你愿不愿意?”   翔子依然是忧郁焦急的目光:“你结婚难道不是早晚的事情……”   我愣了,过了片刻,我低沉地回答:“反正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想过结婚 ……”   翔子沉默。   “你要是无所谓,我马上结婚。我干吗呀,总顾虑着未来,琢磨着咱俩怎么能 够一直在一起。老觉得与周围的傻B格格不入,心里藏着什么,就为了这么跟你混 着……”   翔子依然沉默。   “我看你是无所谓……”我说。   “我怎么会无所谓……”翔子又急了。   “那你他妈到底要怎么着?!”我真急了。   “华子我求你了,你别闹了!……”戴晓翔又好象急得满眼悲哀。   我再一次被戴晓翔气得想发笑。敢情是我在无理取闹。   沉默了一阵,我瞪着眼睛心平气和地问他:“你舍不得那女的是吧?”   没有回答。   “你真喜欢她?”   没有回答。   看戴晓翔这个态度,我感觉心灰意冷,干脆也不再说话。   睡觉的时候我们依然躺在一个床上,只是我警告戴晓翔不要跟我粘乎,别说我 翻脸动粗。翔子果然没缠我,他只是问我圣诞节怎么过,我们去哪里玩儿。我回答 圣诞节就两天假,没时间玩。他说他也不想出去,要看书。   躺了一阵,我好奇心又起,随口问翔子那女的叫什么。翔子回答:陈舒亭。   心情再不好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舒亭,还他妈SHOOTING呢,什么 烂名字。”     “你取笑别人名字干什么!”翔子非常不满地说道。   自从知道戴晓翔交往女朋友,到我见识了那女的,到我们吵架,我都没感觉心 痛难忍。但刚刚他说的那句很正确也很有正义感的话,让我体会到“疼”的滋味。    四十七   圣诞夜,我和众人在老鲁家过的。老鲁已经转成博士后,他那四十岁当医生的 老婆在读计算机,老鲁对我讲一切都为了女儿和儿子,等他们在美国大学一毕业, 他和老婆肯定回国。我安慰老鲁说等儿女毕业了让他们养活你们,老鲁的头又摇得 跟波浪鼓似的,说:不可能,一点都不会指望小孩。   王芳也去了派对,我们聊了几句。听人说王芳又刚刚同老板开会回来,而且百 分之百的有人看见她早上从库克的房间出来。我眼前的王芳依然打扮得出众,依然 与大家谈笑风生,依然对我和蔼可亲。她让我想起白先勇笔下,《谪仙记》里那个 女主人公,并没有太多可比性,却不自觉地有这样的联想。   不少人对我问起戴晓翔,我告诉他们他念书呢,画画挣钱也很多,而且有了女 朋友。众人都一致为画家高兴。我玩得挺乐,打牌打得很过瘾。打累了,大家又继 续吃东西,我也拿个盘子站一边吃。   老鲁家的电视里不知道放的什么节目,大概是从店里租的录像带,是国内叫做 港剧的东西。屏幕上两个扭捏的男的,他们女声女气地对众人叫唤着说:你们不许 歧视同性恋,我们也有真爱,我们也追求美好的感情呢……   我听到有人在笑,是徐勇,他也跟我一样,边啃鸡腿边看电视。   徐勇是我见过的海外华人里最大方的,我这人在大方人面前不愿意小气,所以 跟这哥们相处真费钱,但很愉快。他是他老婆给办来美国的,紧接着他老婆跟他提 出离婚。离婚后徐勇一边打工一边念书,念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念完。有一次我请徐 勇吃饭,他对我讲述和他前老婆的那些事情,我们是当晚酒楼里最后离开的顾客。   在市大认识的人中,徐勇是唯一同我深入聊过个人感情的朋友。所以当我离开 市大前,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保留地对已经离开市大的徐勇说了一点关于我和翔子 的事情,徐勇惊讶过后对我说的话是:他能理解,上大学时他们宿舍有两个人很要 好,大家都知道。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冷静对待,不能感情用事。   后来我遇到一个比较“激进革命”的同学,每当他看到同性恋遭到主流的歪曲 与歧视时,不是非常仇恨歧视者,而是愤恨不能勇敢站出来的同性恋,愤恨他们白 天享受着主流的阳光,愤恨他们夜晚享受同性身体。美其名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不愿意过多分析这很有意思的心态特征,弄不好就歪曲丑化人家了。但我要 说他的因果关系以及所得出的结论有问题。第一,即使理想化地全体同志都站出来, 也终究是少数人群,这是客观事实。大千世界,对于那百分之八九十的人群,不可 能将他们个个洗脑,而且对于有些人,当没有过切肤刻骨的体会时,他们或者永远 不想理解,或者永远不能理解,或者永远是肤浅、虚假、自以为是的理解。那肤浅 虚假表现在当他们的切身利益被同性恋者损害时,他们怨恨的第一落脚点就是“这 个同性恋”。   第二,全世界的同志们不可能个个都是阳刚健康,心地善良,宽宏大量,乐善 好施,见义勇为,勤奋刻苦,聪明智慧,学识渊博、热忱忠诚等等等等的头等好人。 那部分在某些人心目中所谓不够优秀、不够体面、甚至不够资格的同志站出来,是 对周围的人表明他们仅仅是个不咋地的普通人呢,还是个不咋地的同性恋呢?   所以对于徐勇,我猜测今天他看到那个类似的情节,可能依然感觉有趣并发笑, 即使他知道了他曾经有我这么一个非常要好的同性恋朋友。   虽然我在学校里在众人面前很快乐,情绪不错,但我却有些小小的失误。我在 干活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帝克改好的文章,于是把一个阀开错了,亏得杰森发现,当 然如果没发现后果也不会特别可怕,但让老板或者其他人知道了够恶心的。在家里 做饭时,我忙着网上跟人下棋,最近老输,积分降得太快,所以想着这盘绝对不能 输,于是将面条当粉条下锅里了,结果发现面条完全可以当粉条那么吃,肉汤炖面 条,连米饭都省了。   新年的夜晚,电视里,时代广场的直播现场一派节日景象。戴晓翔不知去向, 我也不会给他打电话。我在地下室呆着呆着感觉浑身难受,外面两天前堆的积雪还 没完全融化,雪光显得室外很亮。我于是穿上大衣,揣着烟,从地下室后门爬出来, 坐在侯太太家后院角落的台阶上赏雪。   无论是寒冷还是香烟都不能缓解浑身难受,或者说五脏六腑都不舒服的滋味。 怎么办呢?这么一个四下无人的自然环境,多么适合哭它一场啊。于是我就努力让 自己哭,我拼命放松,使劲儿任性地让眼睛里流出眼泪。不能说一滴没有,有那么 两滴,可再怎么挤也挤不出来。   敢情流泪也和身寸.米青似的,它要是没有存货或者存货用尽,你就是心里再怎么想 流泪或者想射,而且已经体会到流泪或者高潮的感觉,可没弹药就是没弹药。请大 家原谅我粗俗的比喻,因为后者很多人都有体会,但前者不一定。   我一点不后悔在院子里酝酿哭泣这一行为。好比看病抓药,某种药你只有试着 服用才知道它是否对症。当然我承认自己下错药了,我还要继续寻找其他良方。   那天晚上其实翔子回来得并不晚。他问我要不要去时代广场那边等新年钟声。 我说现在根本进不去了。他又问我们俩个人怎么庆祝新年,我回答我不庆祝新年, 你可以找SHOOTING去庆祝。如果SHOOTING也找不到就赶紧回你画 画那屋睡觉。   我和戴晓翔不欢而散地各睡各屋。   我没有着急张罗搬家的事情,就一个原因:懒。找房子看房子,收拾东西租车, 请人帮忙,与侯太太谈,与戴晓翔交涉用品分配,太多的事情。尤其是与戴晓翔交 涉,我一说搬家他就忧郁就难过就对我特别的温存体贴,他将这个月的房租提前给 了侯太太,还莫名其妙地使劲往家里买食物买酒买烟,又拉着我要去买车,我对他 说你自己买自己开,我要是碰你买的车我是狗。我不想同他废话,就想躲他远点。   戴晓翔还是尊重了我的意愿,他没坚持买车也不缠我了,但经常晚上回家吃饭, 也从没在外面过夜。 №5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22:41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四十八   刘正老板就是牛,三年竟然让刘正毕业答辩了,他的答辩派对是我一手操办的。 刘正已经在台湾找到份满意的工作。他回台湾前将他那辆破丰田白送我了,我坚持 给他钱,他死活不要。是我开车送刘正到肯尼迪机场,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刘正 不让他那些台湾同胞送他,而仅仅是我一个人送的他。   临走前,我给刘正饯行,他给我留了他父母家在台湾的住址,我先挑衅说等有 一天大陆的飞弹打过去你赶紧回美国,就住我那个地下室。刘正说他这个服兵役时 的台湾海军陆战队队员会誓死保卫国家。我说:好,那时我也回国,大陆青壮年男 人太多,不用我这一介书生扛枪,但我能够从事武器制造工作。刘正笑了,他说人 类在向前发展,民主终将取代独裁,会和平独立的,我说聪明的中国人不打聪明的 中国人,和平统一我们都是赢家。   玩笑过后,刘正问我真的回中国,他认为我不该回水深火热之地。我说你看过 去台湾的学生很多人念了书都留在美国,现在你们几乎都回去。也许若干年后未来 大陆出来的学生也都回国了,一切都在改变,我们难以预见未来。   机场上,在刘正准备进安全通道前,我们都有那么一点点离别情绪,毕竟相处 几年,这一走有可能永远天各一方。刘正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到台湾玩时一定找他。 我回答他到大陆旅游时我带着他逛北京城。     如今我与戴晓翔已经恢复从前名符其实的室友关系。因此倒让我认清一个事实: 如果我不主动“骚扰”翔子,一般情况他不会主动与我亲热,当然躺在一起抱一抱, 耍个赖之类的除外。现在我不让他动我,我也不去碰他,也许……对于戴晓翔来说 求之不得。    我有一个在大事上善于自我反思自我检讨的“毛病”,所以渐渐我得出结论, 翔子的所作所为是必然的,搞得我措手不及是因为我极力回避去猜测去怀疑去预见 未来。八个字,飞蛾扑火,咎由自取。   认清“敌我”、认清形势,依然不能解决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不舒服的问题。 我在继续寻找良方。于是我就同那个热聊过一个星期,然后断了音讯,当我告诉他 要见面时他立刻热情起来的网友见面了。   那之后,我见识了一些事物也见识了一些人。晚上酒吧里GOGOBOY表演 秀值得一看,不仅仅因为他们挑逗的动作火爆的身材,最后一脱暴露出那具有专业 水准、够直够粗够长的家伙令人振奋。但我从不蹦迪,没那天赋和兴趣,只能买酒 自饮,相当无趣。再以后BATHHOUSE我也见识了,还参加过唯一一次私人 派对,为了那次派对,我特地到百货公司里买的内裤,在浴室那小破镜子前提气收 腹左照右照。   所有以上这些经历的最大收获是我的审美趣味越来越不拘一格,感情冲动越来 越罕见稀有。   至于我见过的那些人,省去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以及来龙去脉仔细讲解,只说说 体会。首先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市场中,高肖华的市场价格,市场定位,人气 指数,受欢迎度指书都需要全新的认识。本人曾经的与异性的经历虽然没任何辉煌, 但我对自己从没有过市场意识,我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市场价值。   其次这里有人种问题,有选择范围问题,有现实问题。那时,我对开放式关系 难以接受,对一夜情心有余悸,甚至对目的明确、所谓认真地寻找另一半都感觉可 笑,自尊心从没有过的强,自信心从没有过的弱。   前面我曾说过,我是基于得到深刻感情寄托,而立志成为一名同志。当我发现 除了可能得到肉体与最肤浅的精神慰藉外,对于我这个还没从戴晓翔的光芒中走出 来、总感觉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死心眼儿来说,不太可能得到自己寻求与渴望的东 西时,于是开始对很多事情产生怀疑。   我是个靠近化妆品柜台都头疼的主儿,有可能做面膜往脸上招呼保养品以求保 鲜保值吗?我需要时刻带上面具掩饰自己另类的举止?我是想到女性下体就感觉恶 臭无比?跟女人上床难道没有过快感嘛?答案是彻底的否定。那我为什么要选择G AY的生活方式?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贴个标签?   阴影与混乱再次笼罩我,导致对所见所闻所作所为里负面部分的夸大,然后抵 触与厌恶。最后得出结论:我入不了那群,不是那人。除非……除非我能和一个象 戴晓翔这样的男人自然而然地一直鬼混到底。   还有一点,这也证明,本人再次下错了药,那么良方应该是什么?   系里的秘书给大家发了电子邮件,告之王芳阑尾炎手术的消息。我是在王芳手 术后第二天独自去看望她的。她告诉我后天就出院了,我说我可以来接她,王芳说 不用,已经安排好了。我没问她怎样安排的,不过我在医院里呆得大半天中没看见 库克或者其他男人的影子。   王芳说她要上厕所,我说我抱她去,她就是不同意。   “别扭什么劲儿啊!”我皱起眉头责怪她。   王芳不再固执,我们相互望着对方,意味深长。   我将王芳抱到厕所,然后出去将门关上。等听到冲水的声音,我敲门问她好了 没有。当我把王芳抱回床上后,王芳的话比先前少了。我们似乎沉浸在暧昧的气氛 中。   我在想有些人能做到把女人干了后可以同没事儿人一样,大大方方地做普通朋 友,为什么我就难以做到?现在我既不想同王芳上床更没兴趣同她谈情说爱,可我 总是能嗅出我和她之间某种特殊的味道。我应该改掉这“坏毛病”。   好在我和男人可以做到。比如我的某位炮友。他的信我一封不回,他给我打到 手机上的电话,我可以做到听出他的声音后立刻关机。如果他也写篇小说,那么他 笔下的高肖华该是薄情寡意的一个烂人。        晚上回家时翔子已经在家里了。他问我怎么九点才回来,我刻意告诉他在医院 里陪王芳。戴晓翔看看我,什么话没说。   我也不说话。   我上网的时候,听见身后戴晓翔的声音:“你和王芳和好了?”   我没看他,对着屏幕回答:“有可能。”   “你们想结婚了?”他问得倒是一句接一句。   “你有意见?”我扭头瞪着他问。   “真的假的?”翔子又问,并笑了。   我也笑了。我不知道这玩笑在戴晓翔心里有什么反应,反正对于我,非常难受。        “周末再出去玩儿吧,现在天暖和了……”类似的请求王芳也有过,那时我一 口就回绝了她。   “……我最近累得头疼,有时候心脏都乱跳,真受不了了,还不如去画画。” 翔子还在说   我猜测自己当时一定是眉头紧皱,因为我也感觉头疼,心脏乱跳,筋疲力尽。 “你要精神放松,就算哪门课没过,大不了就是浪费一门课的钱,瞎紧张什么。”   “一门课?一门课的钱要是在大街上挣也不容易呢……”翔子说着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哈欠,然后他走到我身边,双手搭在我肩上,说:“帮我按摩吧。”   “上午一直拧管子,手上一点劲儿没有。”我在做徒劳地抵抗。   “那我帮你揉……”翔子的双手真的在捏我的肩膀,然后又抓过我的一只胳膊 在手腕处又揉又捏。   戴晓翔的举动让我很舒服也很难受,很难受又很舒服。这大概就是SM的精髓, 我当时热衷于这个。翔子象征性的按摩换来的是躺在床上痛快地享受一番。一边享 受,他还一边问我:“咱们去哪儿玩儿?”   “你想去哪儿?”我反问。   “只要是开车出去放松,上哪儿都行。”   “你不是想去DC嘛,找个LONG WEEKEND去一趟。顺便还可以到 VIRGINIA,我有个同学在那边,离DC很近。”我建议。   “我操,我现在就想去……对了,你那车行嘛?”   “想什么呢?当然是租车了。”我回答。     戴晓翔的身上的骨骼肌肉得到放松后,他仰躺在床上,我坐在他身边,我们再 次无言相对片刻。   翔子对我笑。我也微微一笑。我想站起身,离开他,可翔子一把抓住我,非常 用力,我被他拽倒在床上。     “还生我的气?”翔子笑问。        “不是生气与不生气的问题。”我干脆也倒在床上,看着翔子,认真回答。   翔子笑了,没有接我的话。   “你现在和陈舒亭到底怎么着了?”我很平静地问翔子。   戴晓翔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他象被割了舌头,就是不说话。        我把脸转过去,不想看他。   翔子开口了,他问我:“上礼拜五晚上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四点多才回来。还 有一天晚上,你一宿没回来。”   我的舌头也被割了,我也不回答。     “是不是在王芳那里?”翔子问。   “就算是,你想怎么着?”我再也沉不住气。   翔子没立刻回答我,他也不看我,两眼望天:“不是我说坏话,她真不怎么样, 实在不配你。”戴晓翔的语气非常认真。     我没反应,不知道是该乐还是该哭。   “我困了,睡觉去了。”翔子说着要起身,结果被我按在床上。   那是我们冷战之后第一次亲热。依然是我主动骚扰他,我发现他没有兴趣,非 常沮丧,于是我放弃了。接着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戴晓翔突然翻身压在我身上, 我们又是沉默着注视对方片刻,然后他很浪漫的、艺术的、温存的、在我看来还有 讨好地和我接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将积压已久的欲望与诸多复杂情绪宣泄在与戴晓翔的身体 交流之中。翔子表现得特别随和,就像个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的老公似的宠爱着我、 纵容着我,象个乖巧、温顺的老婆一样迁就着我、顺从着我。当激情过后,我搂住 翔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怀疑自己必须有强大的外力才能摆脱目前的局面,如果找 不到这外力,我就只能坐以待毙。     我情绪饱满地开始安排行程,联系哥们儿,查地图,算时间,到处找租车和旅 店的减价折扣。 四十九   星期六下午3点,我一个人在家里,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侯太太,结果是那位 ……SHOOTING小姐。   “嗨,你好!那个……戴晓翔在吗?”她音调音色柔和,可语气很冲。   “他去画画了……”我回答,也懒得冲她笑。   “啊?我们说好的他来找我呀,他怎么回事呀?CELL PHONE他也不 接……”陈舒亭大呼小叫着。   听陈舒亭的叙述,我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心想戴晓翔既然没画画也没去 找你,那肯定是有更好的事情,比如嫖妓,比如陪另外个女朋友什么的。   “他这个人有时候迷迷糊糊的……”陈舒亭继续叫唤。   我心里一点没有那意思,可嘴巴却说:“你要不要进来等他?”     “我等他吧。”陈舒亭说着就往里走,那架式挡也挡不住。   没办法,好歹我是主人她是客人,好歹我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我打开电视建 议她看电视,还给她拿了罐可乐。   回到房间呆了一阵,我感觉卧室太小不舒服,于是想干脆去图书馆算了。   我来到客厅对陈舒亭说:“我去图书馆还书,你慢慢坐,估计翔子下午就回来 了。”   “你们那个图书馆是不是好多中文书呀?戴晓翔说那里中文书很多。”   “还可以吧。”我皮笑肉不笑着回答。   “离这里远嘛?”她问。   “走路……六七分钟。”   “戴晓翔说你现在有车了,可以开车去……”   “那里没地方停车。”我回答。我不记得自己脸上是不是已经没有笑容,就是 感觉这个丫头真他妈可以。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一起去好吗?这么干等着太无聊了……”二 不赁的SHOOTING小姐终于客气了一句,但要求是一点不客气。   “要是翔子回来了呢?”这是我想到的问题。   “他回家又不会再出去的,正好咱们也回来了。”   看来这陈舒亭是粘上我了,甩也甩不掉,于是我回答:“你给翔子留张条吧。”   我给陈舒亭找笔找纸,看着她写了便条。字倒是不难看,有点内秀。   外面阴天,偶尔还飘几滴小雨。我们一路走,陈舒亭一路对我盘问,真是从里 到外关心个遍。于是我不得不反盘问,否则我们家祖上三代都瞒不过她。   “你怎么B1能签来?”我问。   “我也没想到,当时我去北京签的,那里排队的所有的人都说我肯定要被拒签, 我是学对外贸易的,二十二岁那么年轻,又是女孩子,根本签不出来。结果那个大 胡子就给我签了,我也吃惊死了,所有人都说我好运气哎……”陈舒亭不停气地说。 都怪我,半天没给陈小姐诉说的机会,把人家憋坏了。   “你来这里有一年了?”   “半年多。入境时就给三个月的签证,然后就赶紧找语言学校,又在中餐馆打 工,又转身份,天啊,辛苦死了……”   陈舒亭这番话倒让我对她有些好感,毕竟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在外奋斗让我同 情。算是怜香惜玉吧。   “听说中餐馆里很累。”   “真的累啊,开始做BUS GIRL时人都散了架似的。戴晓翔是舒服死了, 随便一画,钱那么好赚,所以说啊人真的要有一技之长,有手艺。”        对中性美不需要怜香惜玉。我也懒得多看她,只是随口问一句:“今天星期六, 餐馆不是最忙的嘛,你怎么不上班?”   “我刚辞的工,先休息两天。戴晓翔也不想让我做了,他让我慢慢找其他的工 作,秋天就注册QUEENS COLLEGE。戴晓翔说实在不行他供我先念出 来,等我找到工作再供他。”    我扭过头观察陈舒亭,观察这个穿着牛仔裤,短上衣,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说 起话来滔滔不绝,让戴晓翔准备用街头卖艺的钱供养起来的女人。她的脸令我难以 适应也就算了,上下身一丝看点没有,个子也不高。陈舒亭可能意识到我在关注她, 她会意地与我对视,那自信的劲头,好象就等着我触电呢。   到了图书馆,我还了书又在里面看了看杂志。我想回家,却见陈舒亭抱着一摞 书在翻看。我对她说我在图书馆外面等她。室外,雨停了,我找个角落吸烟,过一 阵看见陈舒亭向我走过来。   “高肖华,你有借书证吧,给我用用,我想借几本书回去。”   我乖乖掏出借书卡递给她。     等陈舒亭抱着一堆书从里面出来,走到我面前后,她笑着说:“原来我没留意 男孩子抽烟的动作,因为戴晓翔总抽烟,我才发现你们抽烟时一点也不一样。他吧 很悠闲的,头一直抬着,你呢低头抽烟,好象要赶紧抽完似的……”陈舒亭说完咧 着嘴笑。   我不得已也对她一笑,然后说:回去吧。   走在路上,我对陈舒亭说我帮她拿书,她这次很礼貌,说没关系,不重,拿得 动。   “我不是怕你累,我是怕在路上遭人白眼,给我吧。”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从 陈舒亭手里接过书。   陈舒亭笑嘻嘻地看我,我已经知道了她有高见要发表。果然。   “你和戴晓翔真的很有意思。戴晓翔根本不是我原来想象中的艺术家的样子, 留长发啦而且应该很神经质,他真是一点都没有,有时候好木讷的样子。你也不象 个做科学研究的,没有一点书卷气……”   陈舒亭不说了,害得我还真好奇:“不至于象匪徒吧?”我问她。   “没有啊。”陈舒亭笑得开心坏了“你好象比戴晓翔还不喜欢说话,原来餐馆 里有个做炒锅的很象你,平时话不多,相处起来蛮有意思。”   我又对陈舒亭微微一笑,算是感谢她的抬举。            翔子回来时我和陈舒亭已经在家里好一会儿了。然后我就听到客厅里他和陈舒 亭的争论。   “你怎么回事嘛?也不通知我也不开手机,你去哪里了?”     “我刚从你那儿过来,你在家等我不就完了,上这里干什么!”   “你说是下午过来的,你看现在已经几点了?我不找你我在家里等得着急嘛。 你去哪里了?”   “我上午在学校,下午一直在画画。”   “骗人……”   “你现在去问老方他们!”戴晓翔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火了。   “你的CELL PHONE呢?”   “我今天没带。”   安静了片刻。   “走吧,出去吃饭去。”翔子的声音。   “外面又下雨了,出去干什么?我不去。在家里随便吃一点就好了嘛。”   “还要自己做多麻烦,你又什么都不会做。”   “我帮你呀……”   我从房间里出来,对他们两口子打个招呼,说我出去一趟。   “外面下雨了天都快黑了,你干什么去?”戴晓翔可能与他女朋友刚吵完,余 火未消,所以气哼哼地问我。   “开车怕什么雨。”我看他一眼,满脸轻蔑地说。   “你在家跟我们一起吃吧?”陈舒亭对我热情邀请。   “我有点事儿,你们吃吧。”我说完就走出了房门。     没开出太远,翔子的电话打过来,我看了看,将电话扔在旁边座位上。电话依 然在响,那音乐还是戴晓翔给我建议选的。挺好,也算是个回味。我承认我是个看 重金钱的人,所以戴晓翔要供养陈舒亭上学的计划让我彻底清醒,我想我已经得到 了强大的外力。   那天晚上我在车里睡了一宿,或者说在车里静坐了一宿。坐到最后,什么痛苦 伤心气愤恐惧那些感觉都不强烈了,就剩下刻骨的,丧失所有般的无力与孤独感。 五十   开车去首府华盛顿的计划已经被我取消。我建议戴晓翔同陈舒亭坐旅游巴士去, 一样能放松。翔子听着眨眨眼睛,回答我:以后再说了。   赵敏给我打来电话。我告诉她我准备回一次国。赵敏好象很兴奋,她说我上次 没告诉她就不应该,她这次会来北京看我。我说我已经买好机票,回去时我在上海 停两天,我们见个面。   我给国内的一个表兄打电话,因为几年不同的生活环境所致,大家的共同语言 越来少,所以只能大说特说洋妞儿的手感问题,我就把网上曾经兴趣十足地阅读过 关于讨论洋妞松紧的文章、再加上被我开发过的中年洋哥经验混在一起胡编乱侃了 一番,结论是漂亮的中国姑娘将成为我的最终归宿。我问他如今国内经济迅猛发展, 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我这样的还能不能有机会弄个美貌又高素质的老婆过来, 他说没问题,去美国这事儿依然在各大专院校流行。   与戴晓翔是没戏了;一头扎进寻觅与肉欲的同志交往中也不顺利;又没有辉煌 与忙碌的事业;更没有心系全人类的宽广胸怀。于是我在动脑子琢磨着讨老婆,我 要过一过被大多数人赞赏的,有利于社会安定团结,可以降低汽车保费,未来有机 会减税的小康日子。   我仍在寻觅良方。     对于婚姻及婚后生活这些事情,我当时有些混乱的思考,如今反思再整理下来 大概是这样:   当今社会,特别是国内的情况可以说是世风日下,道德界线越来越模糊。当然 美国也发生过纽约警察们与老鸨勾结在值勤时间集体嫖妓、华府从自身利益出发看 谁不听话就海扁谁一顿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当一个男人被骂凶暴残忍时,某种层 面上会有褒奖的意思。当一个男人被女人骂卑鄙下流时,不能否认里面有更多的无 可奈何。但当一个男人被指责胆小懦弱时,无论如何,它都是一个绝对的贬义。   世界上有的男人以玩弄女人的身体为乐;有以玩弄女人的感情为乐;有的在找 对象前会主要考虑老丈人的社会地位、未来老婆的经济收入问题;有的要努力划了 个能嫁给他的女人好解决生理需要及传宗接代这两大事宜。无论他们是何种类型, 哪怕是阳萎和早泄者,他们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蒙着骗着、情愿地不情愿地、甚至 因为粘在手上被逼无奈地去结婚,都不能说因为他们懦弱。但如我这样的同性恋结 婚它就懦弱、害人害己了。   差别只在一点上:所有那些人他们都有主动将自己的荫.经插入异性荫.道的意愿。   那么就我高肖华的个人状况而言,我也有主动将自己的荫.经插入到女性身体的 意愿。不过我要坦白,不是所有的异性我都想插入,而且条件是越来越苛刻。问题 是其他人也并非希望插入每一个异性的身体,否则岂不成了种猪?抱歉,不该诬陷 种猪,如果有机会好好观察,会发现种猪绝对有喜欢与不喜欢甚至厌恶与之作爱的 母猪之分,而且无须怀疑它的性取向。   所以那时我立下雄心壮志:找一个至少在当时渴望与之过性生活的女性作为妻 子。那么我这样的同性恋男人结婚,同那些“凶暴残忍卑鄙下流阳萎早泄”的异性 恋男人结婚相比,应该没有大的差别。   对于婚后的生活我同样有混乱的思考。   在多数主流人群心目中,一个背着老婆偷女人的男人总比一个背着老婆偷男人 的男人人性使然一些,花心一些,混蛋一些,绝对不是恶心变态一些、懦弱一些、 可悲一些,总之同样的欺骗与背叛却有着“本质”的差别。即便是被故事感动得痛 哭流涕、满足了某种心理甚至生理需求、呼嚎着爱情面前不分性别的个别,强调一 下,是个别中青年妇女,也咬牙切齿地认为一个背着老婆偷男人的男人要比一个背 着老婆偷女人的男人可憎、可悲又可鄙。不信请仔细观察。   在少数同志心目中,一个背着老婆偷女人的男人总比一个背着老婆偷男人的男 人人性使然一些,花心一些,混蛋一些,绝对不是害人害己一些、懦弱一些,可悲 一些,总之同样的欺骗与背叛却有着“本质”的差别。那些被故事感动得唏嘘哽咽、 感觉自己就是勇敢的天使下凡、正义化身的极个别,强调一下,是极个别中青年同 志,更会认为一个背着老婆偷男人的男人要比一个背着老婆偷女人的男人可怜、可 悲又可鄙。不信请再仔细观察。   一句话:荫.道插入与肛门插入,在生理层面上有少许区别,道德层面上简直不 可同日而语。   所以我当时这么想的:婚后我力争做一个或者不乱搞、搞就搞女人的花心混蛋 大老爷们。 五十一   我告知戴晓翔我要回国并相亲的计划,我还告诉他女一号的照片已经寄到我手 里,我们电话里聊过两次。   戴晓翔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我。   我说我全安排好了,如果没有意外,这次回来她可以签证跟我一起过来了。所 以我们要另外租房子,而且我不想再租地下室。我建议陈舒亭退掉原来的房子,搬 到这里,省钱又方便。     翔子象被霜打了,沉着脸看我。依然不说话。   如今我已经不再需要戴晓翔讲话,所以吃饱了饭,起身走进卧室。   戴晓翔又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问:“你真就那么着急结 婚?你哪儿就至于回国相亲啊?老蔡那样的困难户回去相亲还有情可原!”   我对翔子自嘲一笑:“我白送、倒贴给你你都不要我,我还不够困难啊?”我 脸上在微笑,心里在流……就算流鼻涕吧。   戴晓翔一丝一毫也没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我的话,他高兴怎么理解就怎么理 解吧。   “华子,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么急忙着结婚,那女的目的性多强啊,来了以后 跑了怎办?你看报纸上写的,有的人一到机场就失踪了……”   “你不是要考试吗?忙你自己的事,别这儿狗拿耗子了。”原本良好的情绪被 他破坏,我只能骂他。   “操,我替你担心,你不听算了。”翔子说完转身离开,他也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对我喊:“我做的饭,你把桌子收了,饭味儿太大了。”   “要收你自己收,少指挥我。”我回他一句。   又过一阵,听见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我干不了耍赖的事,于是放下那本八卦 陈希同王宝森的小说,来到客厅。我告诉翔子看书去吧,我来收拾。戴晓翔面带坏 笑地看我一眼,我应该是不卑不亢地看看他。   收拾完,我继续回屋子里抽烟看书。不一会儿,翔子再次出现在我房门口: “华子,你帮出个主意,你说我要不要申请个家里的电话?我听别人说没有家里电 话,信用卡很难申请到,根本没有CREDIT。”他说着坐椅子上,看来要跟我 长谈。   “那你就装一个。”我不看书,回答他。   “那报税呢?我看你每年都报税,我以后如果长呆在这里是不是现在应该报税?”      “没必要吧。你挣CASH,你给自己找那些事儿干什么?麻烦着呢,没算好 再让你交税,还有你银行里的存款利息也要报税。我是认为没必要。”翔子很认真 地听我说。   “陈舒亭不是将来学ACCOUNTING嘛,等你们找到工作结婚了,你就 让她管了。”讲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有波动,不过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嗨,哪儿想那么远,我跟她也不一定能结婚……”翔子说着脸上带出无奈的 表情。   我片刻发怔,再转念一想,也是,谁规定谈个女朋友就一定要结婚。我不想同 翔子探讨陈舒亭小姐,可他似乎兴趣盎然。   “她这人是越在一起感觉毛病越多……”   “那你就换一个。”我打断戴晓翔,希望他到此为止,说完赶紧走。      翔子对我笑了:“我是比较喜欢她的性格,很开朗,大大咧咧的,没小事。她 这人很单纯,心眼儿也不错……”戴晓翔够实在,还真把我当好兄弟了。   我既不可能同SHOOTING争风吃醋,也懒得陪戴晓翔讨论他女朋友的优 劣,所以只能面无表情地倾听,时不时地低头“看书”。   “嘿,华子,我真的是跟你严肃说,别回国找,冒险性太大。你哪怕在这里登 个征婚广告呢。赵海就参加过一个纽约华人交友CLUB,女的不少呢……”   “你怎么这么废话呢,管我呢……”我忍无可忍,抬头嘟囔一句。   我面对的是熟悉的戴晓翔的目光,里面包涵着出国前我们曾经彼此的坦然,包 涵着刚刚来纽约那天夜里的暧昧,有以后的温存关心,更多的是近来的忧郁伤感… …嘿嘿,再感触下去,我就成诗人了。   我对翔子笑了:“你真别管了。都是定好的事情,我不会改的。”         戴晓翔看着我,我猜测他有话要说。但最终他没说什么。    我是这么理解的,戴晓翔对我的感觉大概如同我对王芳吧。我体谅他真的是没 什么话能说出口,我也不必想太多。   我这次回国要比上次从容多了,还置办好几样礼物。为了省钱又买到质量上乘 的东西,我和一对有会员卡的夫妇开车到一个批发商店。我花一个月工资买了一条 钻石项链,朋友的老婆说这东西如果在一般珠宝店里卖差不多两千呢。我是想把它 作为我新婚太太的结婚礼物,如果万一没结成婚,回来就退了它,一分不损失。   翔子要到机场送我,我说:没必要,你又不会开车,我东西又不多,去了没有 实际作用。   翔子脸色明显是沉了,他很不高兴。我懒得再体贴入微,也没有可能话说得滴 水不漏、面面俱到。   我是星期四的班机,从星期天晚上戴晓翔就没回来住,直到星期三晚上,他回 来得很早,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儿给我看,我能怎么办?也就只能视而不见。我们一 起做的晚饭,翔子问我都收拾好了吗,我说很简单,根本就没什么要收拾。我还说 回去后我会很快去看他父母,把带的花旗参鱼油给他们。翔子递给我一个信封,里 面有两千块钱,他让我把这个也给他父母。      “这么多?”我问。   “这还多,从到这里就没给他们寄过钱……你丫揣好了别丢了……”   我没回骂,也不想开玩笑。   “路上留神,回北京也小心些,据说现在国内乱着呢。别忘了替我多吃多喝点 ……”翔子说着笑了,好象机场临别感言。   我也冲他笑了。     “……我明天还是送你吧?我想送你。”他的目光和语气全部是央求的意思, 也说出了请求的话。   “真没必要。”我狠心回答。我已经非常不痛快了,不愿意给自己再找不痛快。   翔子后来一直沉默。我们一起收拾的碗筷,他在洗碗,我就进屋,把房门关上 了。过了一阵,我听见大门有响动,于是开门去看,没有人,我喊了一声翔子,没 人回答我。原来他出去了。   直到我第二天从家里离开时,他都没回来,也没给我打电话。   结果我还在北京机场时,戴晓翔就把电话打到我家里,问我平安到了没有。 五十二   听刚刚从国内回来的人说在外面呆一阵后,猛一回国会感觉不适应。我还好, 路人之间没什么客套和好脸;排队时大家你靠我挨你;步行过马路要跟汽车比敏捷 比速度,我都感觉很自然,二十多年就这么过来的没那么多不适应。大概因为我心 里没将这些看做落后的不文明,倒觉得是一种文化,文化是不存在先进与落后之分, 只存在是积极地心态还是消极的心态入乡随俗的问题。     这次回去与上次相比确实不一样,有些闲功夫感慨一番。首先我感触自己外面 转了一圈后身怀一门“绝迹”、长本事了。就好比7岁时的某天能掏裆骑28大车 在操场上飞奔了二十圈后,知道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感觉却是脱胎换骨。从这点 上看,本人对自己的同志身份不但认同了还强化了呢,毕竟心里这点秘密瞒天过海 可以,瞒自己--对我来说甭想。   第二个感慨我不说诸位也能猜出来。上次是在戴晓翔缠绵温存、不舍期盼的目 光中离开纽约,这次应该是在他与女朋友的床上运动中离开的纽约,反差太大。   回到家,惊讶的是父母看着比原来老很多。我把这个感觉悄悄对我妹讲了,她 说没有感觉爸妈衰老啊。那时我想:父母身体健康,精神愉快,还忙碌他们的事业, 这都是我最大的福分!对父母,我除了给点他们根本不在乎的金钱外,至少目前我 也孝顺不到哪儿去,所以最大的孝顺就是做到让他们省心。于是在家中与他们相聚 的日子里,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也享受着父母对我的瞎操心。   我父亲一贯认为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这次回去他说先成家后立业也是可以的。 而且我将来把博士学位拿下来,也算是一种立业。我哭笑不得。   只有我妹知道表哥给我介绍的未婚妻,她一心要帮我促成这件事。   我很羡慕有的人一生里没做过太损、或者说不地道的事情,这样很好。然而我 做过,就是这次相亲。   我不想过多描述细节,描述女孩子的一切,简明扼要地讲讲我的心理活动。第 一次与女孩见面,一句话:没任何感觉。但不要因此判断是我的性取向所致,因为 我和某些同志第一次见面时,恨不得自己是豹子蹿出咖啡厅。第二天下午我和女孩 见了第二面,我们吃了饭,我搂着她的后腰走出餐厅。搂后腰不是因为感情或者生 理需要,因为自小耳濡目染、随处可见的“流氓”教育导致“流氓”成性。   第四天在我订的一个两星旅馆里我们见了第三次面。我继续做流氓的事情,彻 底流氓了。我必须在结婚前证明自己有主动同女孩上床的意愿。结果是我有主动的 行为,也圆满完成任务,但我开始怀疑自己真有“主动”意愿。      本来一切顺理成章,先去登记,我将项链浪漫地送给她,再将办好的I20表 格也给她,我们一起去使馆签证。接着我带女孩拜见我父母,然后我与女孩在北京 的舅舅见个面,最后我们一起飞回纽约。   偏偏在我们登记前,高中的几个同学请我吃饭,吃的是山珍海味,全由一个哥 们开票报销。我感慨说你那地方真不错,他回答一点不好,他们主任的弟弟把一个 农民活活打死了,主任报销了8000块招待费后,主任弟弟判了一个七年过失杀 人罪。   席间,六个人半个小时内造了近三瓶二锅头。他们本来要点五粮液,干红,喝 什么百威,可罗娜之类的啤酒,我说就要二锅头,扎啤,北京白牌能搞到算你们本 事。喝高兴了自然就胡扯,我是不会对他们讲这次回国的真正目的,因为那无疑承 认本人是一个困难户。不知怎么搞的,后来还是扯到了让我在北京弄个漂亮妞带回 美国的问题。接着大家说现在的女孩可比以前的势力多了,而且处女难寻,整形医 生那里预备的处女膜非常多,分手时姑娘除了要青春赔偿费,还要处膜再造费。   那天我真喝高了,没到吐的地步,却一阵一阵心里泛恶心,越想越恶心。我不 是恶心人家姑娘,也不全是恶心自己,就是恶心这些事。我恶心跟这女孩目标明确, 各有目的地相亲,也恶心对戴晓翔实心眼儿地犯贱,我恶心与女孩旅馆里纯生理性 插入,更恶心曾为戴晓翔尽忠尽职地服务。   恶心了四天,躲了那女孩四天后,我电话里告诉女孩,这样结婚对我对她都不 好,我要提前回美国,我们再联系。那虽然是个一心要去美国的女孩,却是个老实 的好人,没找介绍人闹,也没跟我闹。    我先心里给自己解释,这事情如果从男女平等的角度讲,真不算什么,她为她 的出国目的奋斗,谁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至于旅店里,明显她享受了性行为的快 乐。但我还是解释不通,因为我从来认为男女是不平等的,所以感觉自己非常差劲。 女孩曾说过下个月底是她的生日,回美国后我买了一张最贵的生日贺卡,里面夹了 一张不多不少的支票寄给那女孩,但一个字没留。   再重申一遍:我这件事做得很损,很不地道,很操蛋。       戴晓翔给我打过六个电话,打第一个时我还在机场,第二个电话我接到了,告 诉他一切顺利,并去了他们家,给了东西和钱,他母亲精神情绪都很好,我也说了 戴晓翔在美国又赚钱又用知识充实自己又有女朋友照顾,请他们百分百地放心。然 后我对翔子说我跟人约好了要出去,咱们下次再聊。很巧,第三四五个电话我都不 在家。我爸妈问我这个戴晓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我,我回答他没事儿,他在那里 闲的。   半夜两点时,戴晓翔第六个电话将我从梦中惊醒。   “你相亲相得怎么样?”我不记得他有没有同我客套,就记得他问我这句。    “很好。”   “……你们登记了?”   “登了。”   “……”   “你快说话,我刚把时差倒过来,你丫让我提前再倒回去呀?”   “你也太快了!哪儿能这么快就登记……”戴晓翔那边嚷嚷起来。   “我求你了,我想睡觉了,行不行?”   “你这明明跟我赌气!……”戴晓翔不理我的请求,接着喊:“结婚这么大事 儿,你这是干什么!”   “操,我自己的事就为了跟你斗气儿?我还没那么幼稚!……”我狠狠地低声 说。我知道戴晓翔是个聪明人,可他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那你就好好找一个,怎样也要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啊。”   “你丫别没完没了骚扰我了,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我几乎低声喊 了出来,心里又难受起来。戴晓翔老是这样,他要是对我干脆点,我想我早没事儿 了。    翔子没立刻回答,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然后我听到他缓慢低沉清晰的声音:“看你过不好我就过不好,根本不可能过 好……真的,怕是这辈子也过不好了……”   我坦言,当时我很没出息地、也没有克制的时间,顿时泪水充满眼眶……   在我确保情绪稳定,不会让戴晓翔听出一点异样之后,我告诉他我相亲失败, 但我依然是原定的时间回去。   “你在北京注意安全,据说国内的人现在瞎开车,你也别老往外跑了,家里老 实呆几天。回来我去机场接你。”翔子的语气里没有轻松没有愉快,很温情,却好 象更沉重了。   那天我真是提前倒时差了,天亮也没睡着。后来想起会不会电话被家里人听见, 心里一惊,到过道里听听,大家都安静地熟睡。   以后两个星期我很听话的没怎么往外跑,其实也是该聚的朋友聚过了,该见的 人也见过了。我的一个亲戚这两年做了总经理,我们聊起他们企业每年在美国进口 一部分设备和添加剂。我告诉这个亲戚读出个博士也就是在美国人那里要口饭吃, 于是他郑重建议我试一试其他活法,探一探路子,趁他现在职权在手。他的话听得 我心动不已。 五十三   好几年前,我曾想来上海,为的是同赵敏见上一面,力挽狂澜,她却拒绝了我。 好几年后,我在上海短暂停留,为的还是同赵敏见上一面。操,这大概是命中注定 的。   我定了个每晚120刀的酒店套房,好在就两天。我在打肿脸充胖子穷显,因 为我就是喜欢在赵敏面前穷显示,能让我这个拣垃圾的产生显示愿望的女人,对我 来说是非常特别的。   在大厅里,我终于见到了赵敏。不知道是什么人胡咧的,说女人衰老得快。我 都感觉这两年自己不如从前那么青春了,可赵敏,不但没老,而且原来那种再怎么 与众不同也压不住的小青杏味道荡然无存,很成熟很可爱的,我熟悉又陌生的赵敏。   “嘿,这儿呢!”我先叫她。     “肖华……”她面带惊异,面带笑容地叫我。   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什么尴尬,有的全是多年后相聚的喜悦。   “你一点都没变……”坐下之后赵敏一面端详我,一面说。   “你可变了……”   “啊?”赵敏明显紧张起来。   “比以前更具有迷惑性……”   赵敏想笑,但没笑出来。   “你那么早结婚干什么?这不是拿刀子挖我的心嘛!”   赵敏噗哧笑了。她笑得每个细节,都让我有心里发痒、酥酥过电的感觉。   从穿着到举止,我感觉赵敏很洋气,微微有点贵妇的味道,看来她老公的事业 不错。相比之下我倒显得土了,也难怪,我大部分时间跟戴晓翔在地下室里抽点廉 价烟喝点廉价酒,能不土嘛。我和赵敏在厅里喝了杯咖啡,然后我邀请赵敏去我房 间坐一会儿,她欣然接受。   我们先各自通报情况。我给赵敏讲的大多是纽约趣闻,逗得她直笑。赵敏说起 她弟弟在美国的情况,并感谢我的帮助。她还讲他老公的公司办得算顺利,不过很 累人,她自己一边上班还一边跟着忙公司的事情,小孩全靠她父母帮着带,好在他 们住在一起。聊了一阵,赵敏委婉地关心起我的私生活,我自然是没对她说实话。      “我不信你在纽约没女朋友。”赵敏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笑着对我说。   “为什么不信?”我笑问。   “……”她笑了,端起手里的水杯子喝了一口饮料,然后又微微低头,一缕发 丝轻轻滑落,掩住一点面颊,很妩媚。   “你是希望我有女朋友,还是不希望?”我装出正经的样儿,逗赵敏。   赵敏的笑容是暧昧的,还有腼腆,但她不回答我。   “真的没有,碰不到让我很喜欢的女孩子。”我也暧昧的语气,暧昧着回答。   我们这样又暧昧了好一阵,说些过去大学里的人和事,我告诉赵敏当初不该满 口赞成她到上海读研,我犯了错误就要承担责任。说着说着赵敏眼圈就红了,然后 她起身到浴室,过了片刻我也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我看见赵敏站在镜子前面。 她对我微微一笑。   一个自己喜欢的可爱女人的温柔笑容会让我骨头酥软,下面坚挺。   翔子从来没让我酥软过,翔子是让我涌动全身心占有或者奉献的激情。我不想 去比较酥软与激情谁轻谁重,从欲望的角度讲,只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我试着去安稳抱一抱赵敏,她竟然丝毫没有拒绝,我胆子一下就大了,本能地 热情地真正楼住赵敏并吻她。她可以说是完全地配合。然而当我的手伸到赵敏的衣 内,她开始轻微地挣扎,这种挣扎在我看来就是最高明地挑逗。当我继续动作时, 赵敏很明显在反抗我,我立刻停下来,看着被我压在身下搂在怀中的她。   赵敏并没有马上推开我站起来,我们相互凝视片刻,我感觉到赵敏的手伸进我 的衣服里,我再一次低头亲吻她,我们滚在一起。     事后我们躺在床上,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手机的声音,赵敏说是她的电话。 我看着赵敏挣脱开我,慌忙套了上衣,然后到提包里拿出手机。赵敏对着电话说她 在单位里,又为了什么事情埋怨对方两句,然后告诉对方她稍微晚些过去。我猜测 是她老公的电话。   “他公司的事情你主管?”我微微笑着问赵敏。   “我才懒得管,管那些事情可累呢。”她说着又躺在我身边。   “那你就放手让你老公做。”我猜测赵敏也有权力欲望。   “他呀……有时候太不大气了。做生意这样的事情,总要能容忍别人赚自己才 能赚嘛,该提防的要提防该信任的也要信任。真是操心……”赵敏说了我们见面后 最长的一句话。   “怎么当初就看上他了?”我依然笑问。   赵敏不说话。   过了一阵,听赵敏说:“去年我弟回来,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说啊!”   赵敏笑了,就是不说。   “是不是说你嫁错人了,嫁给高肖华多好。”我在胡说,跟赵敏开玩笑。   赵敏惊异地看我一眼,笑着用手推我。   “说句真格的,当初为什么啊?我那时还想着在北京给你联系单位呢。”我正 色些问赵敏。   “……他那时候追我追的……我怕我拒绝他他都会自杀的。”   “嘿。”我忍不住一个轻蔑无奈的冷笑。   我们又沉默。   “你现在跟他离婚算了,跟我回美国……”我很清晰很平静地说。   赵敏转过头,大眼睛惊讶地看我。   “……你女儿我当我自己的女儿养,别的不敢说,小康日子能让你们娘儿俩过 上……”我继续说。   赵敏终于笑了。   我脸上一直对她微笑,我的手在她温暖圆润的身体上抚摸。   “……你把老公看住了,男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没有不花的。肺腑之言。” 我又在和赵敏说笑。   “他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跟他离婚。我最不能原谅不忠的男人,尤其是他。” 赵敏说得有点情绪波动。   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赵敏背着她老公躺在我怀里,表白她最恨不忠诚的男人。 但我没有瞧不起赵敏,甚至认为她有个性。也许在赵敏心目中,不忠诚是恶劣的, 但同我一起是值得不忠诚的。     后来我说我们叫两份晚餐,赵敏说她要回去了,因为还有很多事情。她后天会 到机场送我。临走时,我想起给赵敏带了点小礼物。     “你知道我不会买东西,你别笑我。”我说着将一个在那时还没被毁掉的 世贸大厦2号楼一层,某个奇贵的皮包专卖店里买的价格最低的女士手包递给赵敏。 那牌子叫什么……总之应该还拿得出手。   赵敏接了过去,对我说句谢谢。          讲到这里,一定会有朋友给我定论:你是个双性恋。   第一,人不是物件,不是那么容易就定性、划分的,更何况参杂了人类特有的 复杂情感,不该以插入的位置,或者最近性幻想的对象来粗暴划分。        第二,我个人不喜欢双性恋这码事儿。某些异性恋称它是人类性欲不自律、放 纵的体现,某些同志说它是不能面对自己同性恋本质的遮羞布。它是个别中的个别, 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我不需要尴尬。   第三,在海外接触一些混血儿,会发现不少黄白混血儿成年以后,在内心深处 认同自己是黄种人,黑黄混血儿更认同自己是黑种人。这里没有种族歧视的意思, 而且就同志圈子来说,黑人哥们儿要比亚洲雄风受欢迎。只是想把这种有意思的心 理特征拿出来比喻,他们对科学上明确各占50%的基因都有偏重认同问题,那么 我在内心深处偏重认同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GAY。因为多数异性恋我很了解,他 们对女性对性的喜好是我望尘莫及的,他们绝不会产生我对戴晓翔的那种同xing爱情, 我不屑号称自己是双性恋以求削尖脑袋往他们一群靠拢。   所以我是一个愿意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上床的同志。   在机场,我将那个钻石项链递给赵敏。她问我是什么东西,我说一般的东西, 但千万别丢了,因为那是我送的。我为什么要送赵敏这个礼物呢,大概是因为我想 到回纽约后还要找朋友借会员卡,再去商店退货,怪麻烦的。   飞机上,想到马上要见到戴晓翔,我那种舒服和难受混在一起的感觉又来了,良方 在哪儿?理论上我想清楚一点,人生苦短,我不该让翔子过不好,更不该让自己过 不好。可具体操作上我依然没有主意。 №6 ☆☆☆筱禾说书于2006-06-14 20:24:11留言☆☆☆  〖掌上晋江——博朗电子书〗 五十四   在机场见到戴晓翔时,我感觉我们之间很自然,太自然了,两个人怎么就那么 不约而同地自然呢。我自然的背后确实有些不自然的东西,比如我又在飞机刚刚开 始下降后,排队等厕所。因为时差的关系,哈欠连天一个劲儿挤眼泪,我需要洗脸, 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更不自然的还有我一直在心里说:都过去了,该放下就放下。 自己该活得高高兴兴的,让翔子也活得高高兴兴的。   翔子自然的背后有没有什么不自然,我不得而知,但眼前翔子良好的情绪与当 时电话里说“这辈子过不好了”的语气,真是天壤之别。我和翔子一路聊国内的变 化,聊北京,聊亲人。回到家,我将给他买的消炎药感冒药递给翔子,还有两瓶二 锅头。翔子对我笑了。   因为是纽约时间下午两点多,我困得厉害,所以就躺在床上,准备睡一小觉。 然后翔子过来坐在床上。   “你饿不饿?”他看着问我。   “一点都不饿,飞机上给的COOKIE都没要。就是困,让我睡一会。”我 说着又打哈欠。   翔子继续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我希望他赶紧离开。   “我还以为你回国吃胖了呢,你不是每天都下馆子搓嘛。”   我听到翔子的声音,同时感觉到他俯身触摸我的脸,又轻轻掐住我的腮帮子。 我睁开眼睛,戴晓翔的俊脸就在我眼前。我现在明白了,戴晓翔的这些动作对他来 说就是种娱乐,对我却是种性挑逗,为了不至于再误会,我将翔子的手拨开,嘴上 说:“别闹了,我真的要睡觉。”   我和翔子相互看着对方,片刻,我问:“陈舒亭呢?你们现在怎么样啊?”   “别提了,跟我吵了多少架了。”   我听着感觉很有意思,好奇心也来了,问:“为什么啊?”   “……”翔子的表情是沮丧和无奈吧:“你就别提她了。”   “你们分手了?”   “那倒没有。”翔子笑了。   我也笑了:“你别在我这里起腻了,让我睡一会儿。”我轰戴晓翔。   “我在你这里你就不能睡了?”翔子侧身躺在我身边,依然看着我。   我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过身背对他。   过一会儿,戴晓翔贴近我并紧紧抱住了我。   我挺尸,不答理他。   他的手开始摸我。   我一把将他的手拿开,继续挺尸。   后来翔子终于离开了我,我也睡着了。   醒来后,翔子已经做好了饭。我们吃饭,又喝了酒。我告诉戴晓翔相亲、与赵 敏会面的情景,当然我都省去了上床的那段,原因是前者我不愿意戴晓翔看扁我, 后者我不想亵渎自己和赵敏间的那些感觉,还有我做不出来对他讲我和其他女人上 床的细节,如同他对我津津乐道嫖妓的经过。   又喝了一阵,我开口对翔子讲了我见过的网友,酒吧,表演秀。翔子瞪着眼睛 听。我是有意说给他的,只讲我自己感觉好的一面,不讲感觉不好的一面,只讲别 人对我有兴趣的,不讲人家看不上我的。   “……后来你们……你真去他家了?”戴晓翔结结巴巴地问。   我一笑,喝了口酒,不说话。这套我也会了。   翔子低下头,先一言不发。接着又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这次回国前。”   戴晓翔看着桌上的菜,有点发呆。   “反正将来不管怎么著,碰到一个合适的,能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这就是我 的最高理想。”我笑着说。是说给翔子听的,也是那时心里的憧憬。   “你是说碰到男的还女的?”翔子又瞪起眼睛问。   “无所谓。”我还是笑答:“所以你不用愁我过不好,将来咱俩谁过得好谁过 得不好,难说呢。”   翔子又发呆。     “来,咱们为了这段患难经历干一杯,都过去了,以后无论你我,咱们都好好 活着,高高兴兴地过自己的生活……”我拿起玻璃杯子对翔子说。   戴晓翔坐在我斜对面,半低着头,注视着手里的酒,也不举杯。   “嘿!”我笑着喊他。   结果我看到了翔子抬起头,红着眼睛瞪我一下,自己喝酒,根本不理我这套。   可能因为酒喝太多了,看着他这样我就难受,冲动着眼圈红了,冲动着问了一 句:“你跟我说句真话,你为什么跟陈舒亭在一起?你真喜欢她?”   “……”   “看在咱们这点情分上,你说一句真话行嘛?”我语气重了,因为我着急。   “喜欢!”戴晓翔说得非常肯定。   我微微点头。   “可我不想为了她咱俩搞成现在这样!”戴晓翔快速地说出下一句。   我看了翔子一眼,这回轮到我低头注视手中的杯子。   翔子为我咕咚咕咚地倒二锅头。为他自己倒得更多。他似乎喝高了,喝得开始 一通讲话:“我心里真难过,真的,华子……我跟亭亭将来能怎么著,我也不知道。 咱们是什么?二十多年的交情。后来这些朋友里,真他妈没有咱俩这样的。当初如 果不是你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从南边过来,过来了也没人能让我白住那么长时间, 帮我这么多忙……”   我一句不敢打扰他,我要听听戴晓翔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后咱们都结婚了,一样是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兄弟……你别在这儿呆 得什么都不吝,GAY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以后你跟咱爸妈怎么解释?再说美国人 也歧视着呢,那天我对一个同学说那小车儿不错,他说那种是女孩子和GAY开的, 那种意思很明显……”   “你是害怕被人看不起所以不跟我在一起是吧?”我感觉自己似乎找到问题关 键。   戴晓翔愣了片刻,马上皱起眉头:“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也不是。原来我接触过那些人,做模特的,搞音乐的多着呢,他们看男的就象咱 们看女的一样,轻易就有感觉,很容易就喜欢了。你能吗?……”   我没回答翔子。我现在是越看男人越爱看,偶尔看着好的恨不得干点什么。可 喜欢,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将来正经地找个你喜欢的女孩儿结婚,我心里就不慌了,你不知道你走的这 一个月,我……”戴晓翔在自己灌自己的酒:“你说我跟亭亭吵多少架,她让我找 你从国内买东西,我说不行。我操,她跟我那个吵……她这个人是好,可我也对得 起她,她那么多门课的学费,大部分是我交的,她英语好,准备两年就读完,这学 期我就选了一门课,纯粹是混,我都不想混了,他妈的回国算了……又上街挣钱, 不是有毛病嘛……”   “你没事吧你!”我真急了,不是什么嫉妒吃醋,就是为戴晓翔这个缺心眼儿 的二百五着急:“你自己的前途你不把握,你先管她干什么?没结婚你给丫掏什么 学费啊?真分手了你他妈管她要还是不管她要啊?再说能要回来吗?”   “分手我也不会要的。她对我真是一心一意,我要是想结婚,她一定会跟我结 婚……”         我决定再也不插嘴了,就这么听着吧。   “你也不用说我,你干什么把那么贵的项链给赵敏啊?你跟她能结婚啊?”   我看着翔子冷笑。   电话响了,我准备去接,翔子说他接,肯定是亭亭的。   翔子那边与他的亭亭谈情说爱,我这边离开饭桌,来到卧室躺在床上。我也喝 高了,我要睡觉。       不知什么时候,戴晓翔搂着我躺在一起。我喝醉了,喝醉了我就不想要自尊了, 自尊值几个钱啊,体会到爽了才是真的。爽到一半,我突然想笑,问翔子是真想和 我做还是安慰我。他不回答。   爽过之后,我闭着眼睛对准备躺在怀里的戴晓翔说:“你别在我床上,我想一 个人睡,抱着你丫睡觉难受。起来起来……”我那不值钱的自尊象个二百五似的作 祟。   翔子离开我,我听见狠狠摔门的声音。   摔吧,但愿这一摔让我们都解脱了。   五十五   那年秋天,我的第一个机会就是一个住在新泽西,曾经住过我们地下室的朋友 邀请我和翔子去秋令营白吃白玩几天。翔子是有家室的人,很忙。我这个单身汉自 然去吃“免费午餐”。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听基督教宣道,专门从外面请来的牧师讲 经。那是我见过的最牛B的牧师。首先他年龄不大,经历和我有相似之处,又是北 京老乡。他曾经投身过海外民运,大概失望之后改学神学,当了名牧师。海外当牧 师混饭的大陆人不是一两个,真就为了混饭,但这老兄我不能确定对他来说是一种 事业还是糊口。   他讲道不是讲上帝造人,七天内有山有水有河流。他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 始说起,讲述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如何为了拯救祖国而不断寻求出路,包括洋务运动, 变法革新,三民主义,共产主义。那时知识分子已经完全意识到西方先进科技的重 要性,所以留学成风,技术也是引进借鉴,但最终摆脱不了祖国受人欺压的困境。 由此慢慢说到当今,科技的进步,经营管理的学习,经济的所谓强盛,能使得中国 走向真正的国富民强?一个缺乏凝聚力与公益心,没有力求尽善尽美的执着精神, 社会道德水标准逐步下降的民族,能否真的再不被外国势力凌辱和瓜分?中国未来 何去何从?   对这位仁兄的讲演,我只能说一个字:服。当然,我不否认他也借鉴国内大学 党课学习班里那些老师能说会道,引经据典,如同讲历史故事那样生动有趣地讲党 史、讲党的伟大光荣和正确性的方法。但言辞和内容都比党课要更深刻、更与时俱 进、更有说服力。这哥们儿从哈佛耶鲁讲到末流学校,从大城市讲到小乡村,听众 都是在读或者曾经的中国学生。   我不知道这老兄现在是不是还在四处游说,成功率是多少。但有一点,他抓住 海外学子普遍存在的,精神层面上空泛的爱国心理和爱国热情,无论他们将来如何 死心塌地在美国富混还是穷混,他们怕是永远需要某种心灵归属。   又扯远了,再次言归正传。   这个新泽西的朋友告诉我如今大家都在办绿卡,有捷径,怕是过这村没这店儿 了。太重要的信息,让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非常主动地投身到申请绿卡这轰轰 烈烈的事业中去。     我先找个律师,对他说我刚来美国没钱,能不能先交一点定金,然后开始申请, 我会每月给他付费。律师同意了。等我从他那里拿到推荐信和陈述样本,就跟他拜 拜了。不好意思,耍小机灵把被称作鲨鱼和骗子的律师给蒙了。当然负面后果是未 来若有人遇到困难真想分期付款,我把他的路给堵了。   牧师说得对,国人若都象我这样没诚没信、坑蒙拐骗,家乡前途堪忧。   当时我一点不在乎是否能成功申请到美国绿卡,因为我同时申请了把握更大的 加拿大绿卡,我想着去加拿大更好,离开纽约、离开美国、离开翔子越远越好。我 承认,我的本能反应远没有我的理智行为那么潇洒。   那时我是真正的早出晚归,特别是晚归,从来没有过10前回家的。因为我忙, 忙着胡编乱造自己如何杰出、研究的东西如何附和美国国家利益。比这更艰难的是 找推荐人,可以说是能想到的人全想到了,舍得一张不老不嫩的脸去求人。   那天下午,当我将准备好多的材料全部用挂号信寄往移民局后,完成某件大事 的轻松感油然而生。我要庆祝一下。可惜这感觉就维持了几个小时,之后,我想我 应该再办个什么绿卡,或者给哪个朋友免费办卡,谁让我不但对这套程序熟悉了还 办着上瘾呢。   我回家很早,还在超市买了食物回去炒了两个菜。我自己吃菜,自斟自饮,还 偶尔咳嗽、嗽嗓子,好让屋子里有点人气。吃饱了,我开车去成人音像店里买了三 本杂志,四盒录像带,全部是GAY的。交钱的时候,那小伙子很亲切友好的收钱。   即使这样,我还是感觉庆祝的力度不够,于是又跑到华人超市里借国产电视剧, 港澳台的就免了,我理解能力低下,看不太懂,都不如去电影院看好莱坞烂片。柜 台老板说最近国内流行第三者的片子,我说就是它吧。那种片子可能真适合我,有 赵敏王芳为例,我怎么老是对别人的老婆感兴趣呢。   还没走出超市,我意外地碰到了小蔡和他太太。我是第一见到小蔡从国内娶来 的老婆,太吃惊了,他居然找了那么丑……如果我直言不讳说某位女士丑就太没口 德了,为了向众人作秀表现我的男人风度,话该这么说:太吃惊了,他居然找了那 么个相貌平平的妻子。想当初小蔡说画报上的亚洲美女都没劲,那一笑起来大嘴巴 的性感影星还差不多,丫审美观变化也太快了。   他们两口子没牵手更没有勾肩搭背,小菜手插在兜里,他老婆旁边自己遛达。 认识才三个月的新婚燕尔竟然这么快就达到老夫老妻的恩爱境界,了不起。我和小 蔡闲聊,他太太自己到其他地方转转。小蔡很得意说他老婆本科是学计算机的,今 年大四一毕业就过来了,现在正在上学,明年这个时候就肯定能找到工作,以现在 的行情起薪怎么也要八九万以上。看小蔡那么为他太太而自豪,他们的爱情应该够 深刻。   以后事实证明他们确实爱得深刻,有了两个小孩,中产阶级的小康日子过得有 滋有味。而且只要不发生小蔡老婆瘫在床上或者美国也发动一场文化大革命要求夫 妻相互揭发划清界限的劫难,他们一定能够白头谐老。   如今我和小蔡每年能通几次电话,为了八十岁的杨博士搞十八还是二十八岁小 老婆的事情,小蔡电话里竟然跟我穷侃了三个小时,越说越远,但始终离不开搞女 人这永恒的主题。他下班后不回家,在办公室里发出的哈哈哈哈的笑声,通过电话 听筒都能在我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理解他。   所以说大家不要过多感叹同志的日子不容易,其实某些直人的日子也有难处。   与小蔡道别后,车座上放了一堆可以庆祝的精神食粮,可我还是不想回家,最 后我将车停到家附近的马路边上,将那年CVS买的车锁锁上,我坐地铁到了42 街。   如果有人问我:你怎么那么贱呢,是啊,我正想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呢。   还好,到了42街,不是我最坏的想象:戴晓翔和陈舒亭你恩我爱、患难与共 地一起街头卖艺。只有翔子一个人。他看见我时绝对地愣了片刻,然后笑了,我的 理解就是一般人都会有的,那种掩饰不住的,心花怒放的喜悦。   翔子让我坐他的板凳,他就一直站着,说是站着容易“拉客”。他问我要不要 热水,干脆他去给大家买咖啡。一旁的老方笑着说:小高来了,帅哥看着比他老婆 来都高兴。我回答:那就对了,重色轻友是什么衰人呢。我感觉自己挺高尚的,紧 着帮戴晓翔打马虎眼。     翔子有生意了,我就跟其他人聊天,我告诉他们最近我正忙着办绿卡。凯文说 他们也正办绿卡。最近移民局和国会打架,因为削减他们的开支,所以他们出台个 政策,如果是有特殊技能的人材已经失去合法身份,可以交纳罚款,然后申请特殊 人材移民。三个画家都在办,包括老方。他们有的人从欧洲过来,照了一些街头不 知名的雕塑照片,就作为自己的作品放在申请材料里。   我问他们翔子办了没有,他们回答翔子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替戴晓翔着急 操心的劲儿又上来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木夯夯的。   翔子画完那张画,说他想回去了,今天挣得不错。他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 夜宵。我说吃太多了,没消化呢。但如果他想去,我可以陪他。翔子说笑着说那就 回家吧。   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和翔子满脸幸福的表情沉默地坐在地铁里,心有灵犀 地相互眉目传情。其实也就一年前,感觉是一个世纪前了。此时此刻翔子脸上依然 有幸福的表情,这幸福表情却深沉了点,复杂了点,迷茫了点。我自己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幸福。我还没廉价到戴晓翔这么点小恩惠就感觉幸福了。   从地铁站往家走,我们一路沉默。我们路过了曾经去过无数次的银行,有时他 陪我存支票,有时我陪他存现金。我们又路过了曾经情人节不约而同走进的杂货店, 还有水果店,洗衣房。偶尔,我们一个送衣服,一个取衣服,那洗衣房里的西班牙 人对我称翔子YOUR BROTHER。   我们依然一路沉默着走。有时他先看我,有时我先看他,结果都是我们相视微 笑,继续往前走。      这么酝酿着情绪,我想我们到家后会做出什么,是暧昧的温情就此结束,是缠 绵的拥抱和接吻,是干柴烈火地床上运动……这到底该怎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   结果到家之后才知道自己的顾虑全是自做多情。还没进门的,戴晓翔就接了他 老婆的电话,没一会儿,他们争吵起来,只听戴晓翔的语气是越来越坚决,一口一 个律师、移民局的。我怕他们俩个要吵到后半夜,所以干脆关上门,蒙头大睡。  五十六   世间很多事情真是难以预测,因为戴晓翔办绿卡的事情,我和陈舒亭竟然站到 一起。   陈舒亭在翔子不在家,只有我在家的时候跑来帮翔子整理房间。当时我在厨房 做饭,她切开一个瓜,并要我去吃。我说不想吃。然后她拿着一块白兰瓜就递到我 面前,我怕她杵到我嘴里,立刻拿手接过去吃了。   陈舒亭问我做什么菜,我说炒个茄子。她问我茄子怎么做,她一点都不会。然 后陈舒亭完全是自豪地炫耀式地告诉我,她什么都不会,炒鸡蛋都能炒糊了,方便 面也没有戴晓翔泡得好吃。我想一个女孩子不会做饭并不可怕,但这么以此为炫耀 的资本……感觉相当恐怖。陈舒亭又问我喜欢不喜欢做饭,我回答我最爱做饭,但 是我怕虫子,一看见小虫子就会发出尖叫。   陈舒亭先没出声,然后笑了,爽朗大笑。笑到后来,还……也说不清是雄性化 的还是雌性化地用拳头狠擂我一下。真他妈的,我最恨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地 以雌性暴力的方式和我动手动脚,我这边一边忍着疼痛一边鸡皮疙瘩掉一地,她那 边以为我会受用得喜笑颜开,浑身酥软。   陈舒亭又提出她给我帮忙,我多做一些,今天戴晓翔不去画画,回来后我们一 起吃饭。我不想答应她,但碍着面子根本无法拒绝,我说你到冰箱里找三个土豆, 削皮,洗干净,切成丝。后来等我做完其他的,陈舒亭十分钟内削好了两个土豆。 我说你就等在那里吃吧。她带着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笑容说:“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虽然肚子有点饿,却感觉这顿饭基本可以省了。   “以后翔子搬你那边住吧,何必两个人还要付两份房租。”我为了今后再不会 有伺候陈大小姐的机会,给她出主意。   “他不愿意搬,他嫌我那里坐地铁不方便。我一定让他搬了,他不愿意搬也要 搬。”   我继续做饭。   戴晓翔回来了,他面对的情景是陈舒亭在吃白兰瓜,我闷头在做饭,然后陈舒 亭对他奔了过去,又拽着他吃瓜。我这边将菜做好摆桌子上,对他们说赶紧吃饭吧。   老方说对了,男人长得帅也管用,有大老婆小老婆,男老婆女老婆伺候着。不 过明显地,戴晓翔对“妻妾成群”的局面非常不满意,绷着脸沉默着,害得陈舒亭 逼问戴晓翔两次到底怎么了。   我拿着筷子坐下来,对那两口子说:你们谁把饭盛了。   “晓翔去,他就喜欢做这些事情了。”陈舒亭说。   我看着翔子的驴脸,看着陈舒亭虽然男性化的五官与举止,却是完全热恋中少 女不知天高地厚的幸福表情。我说不上幸灾乐祸,顶多有点嘲笑。   吃饭的时候,突然听见翔子不满地说:“你不吃葱你就拿出去,别放我碗里。”   “每次不都是这样嘛,你喊什么呀?就放你碗里,别不懂好坏让我生气啊!”   我懒得再看他们,赶紧吃饱赶紧走。我倒没什么,我怕戴晓翔等会儿变猪肝脸 了。     “对了,高肖华,我听晓翔说你办绿卡呢,办下来没有啊?”舒亭小姐突然问 我。   “材料刚递上去,不知道能不能批。”   “批的可能性大嘛?”   “不好说,也许不大,就是一试。” 我敷衍着陈舒亭。   “你看高肖华,他这样才对呀。不管有多大把握就应该试一试,办不成就办不 成嘛。”陈舒亭对着翔子说。   “你没完没了啊!又想吵架!”翔子低声吼地说一句。   陈舒亭倒是没跟翔子顶着骂。   我一直想问翔子这件事情,但因为实在不愿意找他说话,也就没问。现在这个 场合,我于是又忍不住地说:“翔子,我也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办?老方都在办 ……”   “不是我不办,条件不可能……”戴晓翔回答得真痛快,而且语气是半吵架式 的:“我找过律师,说我的材料太少了,什么画展,各种奖,包括出版物要不少东 西呢……”   “我再跟你说一遍,全可以做假的……”陈舒亭提高声音说话。   “我也再跟你说一遍,被发现了就驱逐出境,这辈子别想进来了……”戴晓翔 回答。他们已经演变成争吵。   “没有那事儿!我跟你说,那帮移民局的一般工作人员狗屁不懂,估计也就是 高中毕业,他们能知道什么真假,而且根本没有功夫去查。你只要表面功夫做得漂 亮,他感觉你是人材,就给你批了。”我是真心劝翔子。   “不是没有被发现出作假的,我们不知道律师知道。而且我就是不愿意干那种 事情,要是被人知道多恶心呀。再说即使没被发现,也很可能不批准。我这边先弄 虚作假把身份丢了,再去交罚款申请那个,如果没批怎么办?”   “如果批了呢,就往好了想啊!……”陈舒亭叫了起来。        “你是移民官啊?!……”翔子比陈舒亭叫得声音还高。   “翔子!嘿!”我叫住戴晓翔。人有时候真怪,某种环境中某个时刻,也忘了 什么恩怨情仇,就感觉要说点心里话:“别吵架,这么大事情吵架能有用嘛。你们 列个表,看看利弊到底占多少,最坏的结果只要想到了,计划好了,大不了你们就 回国。我是建议你办一个试试,不就是背水一战嘛……”   “高肖华说得太对了。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前怕狼后怕虎,连做个假证 书都害怕……”   当陈舒亭叫嚷着“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时,我看见翔子的眼睛都立起来了, 陈舒亭还没说完“连做个假证书都害怕”,戴晓翔将端着的碗摔在桌子上,起身拿了 大衣就往门口走。   “晓翔你干什么呀?好好讲嘛,动不动就走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呀!……”陈 舒亭再次叫唤着。   回答陈舒亭的是房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你把他追回来,你拽住他他就不走了。”我没好气地对陈舒亭说。   “让他走,他过一会儿肯定回来。我才不追他呢。我们两个在一起,我都快成 男人了,他倒象个女人,讨厌不讨厌呀!”   我真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和陈舒亭再说。干脆站起来拿烟去,我想在自己的房间 里抽烟。   结果陈舒亭追到我的房间门口,哇啦哇啦继续说:“高肖华,你说晓翔这个人 怎么办呀?急死我了。你们关系那么好,你多说一说他,一个男人怎么就这么胆子 小呢……”   我透过眼前的烟雾,看着陈舒亭,忍不住打断她:“翔子那不是胆小!他是个 本分老实人……”   “是呀,窝囊得不得了……”   “那不叫窝囊!”我也差点就跟陈舒亭急了。也怪我,“老实”这个词汇早就 从以前的褒意演变成当今百分之百的贬义,老实可不就是笨蛋窝囊嘛。压了压火, 我比较平静地对陈舒亭继续说:“翔子这个人随和,可有时候也强着呢,你好好跟 他说,也许他能想开了。如果他坚决不办,你跟他吵架没有用,你根本勉强不了他, 不如你尊重他的想法。”     陈舒亭看着我,满脸无可奈何地沮丧样儿,她没说什么。我还想告诉陈舒亭, 别仗着男人喜欢自己就跟个傻B似的。是爱人关系也好是肉体关系也罢,也不过就 是人与人关系当中的某一种,都需要用点心。朋友面前给翔子留点面子。你自己没 一点女人样儿却自以为那是前卫、个性、另类魅力,男人哪里做得稍微不合心意, 当着朋友的面张口就是不象男人,翔子那么温和的个性也受不了这个。   当然我没有对陈舒亭说出以上那番话,不是我低瞧她,我保证她根本听不懂。   陈舒亭后来倒是挺安静的,然后又到客厅去收拾碗筷,打扫客厅。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陈舒亭又来到我面前,满脸忧愁地问:“晓翔怎么还不回 来呀?他去哪里了?他CELL PHONE也没有带……”   “丢不了,过一会儿会回来的。”我懒得安慰陈舒亭。   又过了一阵,陈舒亭满脸紧张地对我说:“你开车,咱们找找他。”   我开车带着陈舒亭往曼哈顿的方向走,我猜测翔子和画家们在一起散心。因为 是晚上,桥上一点都没有堵车,很快我们到了目的地。陈舒亭下车找翔子。因为到 处都不可以停车,我开车转了一圈,看见陈舒亭一个人站在我们说好的地点。然后 我又带着陈舒亭去了翔子的学校,她跑到图书馆里找。我再见到陈舒亭时,她那表 情快哭了,果然一坐上车她就开始抹眼泪。     我也开始为翔子担心,其他的我都不怕,就怕他不知深浅找个安静的地方散心, 万一碰到劫匪就麻烦了。别说生命安危,就我经历过的遭遇,我绝不想让翔子碰到。   在车里我一句没安慰陈舒亭,我没那个风度,大家就当我不是男人好了。   回到家,我和陈舒亭坐在侯太太家门前小花坛四周的砖头上。陈舒亭不再哭泣, 夜幕下,她在呆呆地看我抽烟。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翔子保证没事儿。十点前会回来的。”我说出了心里 安慰自己的话。   “我看过一本书,那上写的喜欢低着头的男人很厉害,喜欢抬着头的女人很厉 害。你总是低着头,抽烟都低头,晓翔总喜欢抬头……我真是服气了,男人就是应 该TOUGH一点……”原来陈舒亭小姐已经在思考更深刻的问题了。   “那叫‘仰头的婆娘低头的汉’。”我仅仅脱口而出,但没半点与陈舒亭打情 骂俏的意思。   “说得这么土气啊……”陈舒亭咧嘴乐了。戴晓翔这老婆的神经不是一般的粗 线条。   我绷着脸,一点没给陈小姐面子。   这回陈舒亭可能意识到什么,她对我说让我回去,她一个人在这里等。我说没 关系,外面空气不错。陈舒亭说我穿得太薄了,应该再穿一件大衣。我说我一点不 冷。   “我不相信你不冷……”陈舒亭说着上来就抓我的手。   对女性投怀送抱的进攻从来不善于躲避的我只能让她抓了。陈小姐的手还是不 错的,与她的五官正相反,很柔嫩很小巧。仔细端详,她脸上的皮肤好着呢,白嫩 白嫩的,估计身上的手感也错不了。难怪令戴晓翔欲罢不能。   “你的手好冰啊,你回去再穿一件衣服吧。你顺便找件晓翔的大衣给我,我也 开始冷了,都快感冒了……你快去拿呀!”     真是“无法让人抗拒”的SHOOTING小姐。我掐了烟头,开门进地下室 找衣服。就这么半分钟的时间,等我拿着翔子的大衣从台阶上走出一半时,看到的 情景是陈舒亭和戴晓翔面对面站着,陈舒亭说着什么,又哭又笑的。翔子的侧面在 阴影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紧接着的动作是:戴晓翔楼住陈舒亭。   我转身又回了地下室,感叹:天命不可违……   五十七   那年深秋,我一边写论文,竟然一边碰到我的第二个“机会”:认识了某人。 我说不上他能不能被称之:我的“前男友”。他住得离我太远,飞机直飞都要四个 多小时。他年龄比我大长得也不帅,但我喜欢他电话里亲切自然的声音,以及表现 出来的温和敦厚性格。事情来得突然,并迅猛发展,很快的已经到了我们一天没有 听到对方的声音就空落落的程度,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找到“良方”了。      我告诉他我可以去见他,他说还是他长周末时来看我,因为他还没来过纽约。 我在考虑我和“男友”在哪里谈情说爱。现在搬家已经来不及,而且仅仅为此搬家 也太荒谬了,所以我决定请戴晓翔那个周末住他老婆那里,我相信这个不难。   我撒谎告诉翔子我有个同学要来。为什么撒谎,我不想解释,也根本解释不清, 因为我就是愿意也只能选择撒谎。心理学上讲,撒谎是人类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 应。可和翔子到这个份儿上我自己还有什么需要保护的?如果我说我想保护翔子不 受伤害,听起来就跟吃了死苍蝇那么恶心。   “你干脆成立个X大校友纽约接待站算了。”翔子在跟我逗。   我尴尬一笑,什么都不敢说。   我在机场看见“男友”时,心里有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呢?还是有的。可在见 到他真人之前,我心里是大象乱撞,心脏扑腾扑腾地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面对面, 远没有我们电话里聊得起劲,两人都闷着,对于我,不但没闷出积存已久的激情, 反而越来越平静。      当天晚上我们就锻炼了。不错,真是很不错。第二天我陪他逛纽约,渐渐感觉 比昨天莋爱之后还好,比机场初会更是好很多。如果他在纽约就“完美”了,我们 一起租个房子,能住一个月住一个月,能住一年住一年,能住一辈子就住一辈子, 全看我们的缘分和造化吧。然而现实是没有“如果”,那也没什么,只要两个人有 往一起凑合的决心就行。   晚上吃过饭回家后,他翻看我这一年里攒的“精神食粮”。节目才刚刚开始, 他就缠上我,我当然不客气,也缠上他,我们享受快乐。客厅里电视上播放火热的 场面,我们将当年我和翔子拣来的床搞得快全线崩溃。   他突然示意我停下来,说:好象外面有人进来。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翔子,秉神静气努力倾听,没什么声音。我兴致大减,只能 离开他下了床。   “是你说的那个ROOMMATE吧?”他问。   “是。”我答。   我穿上衣服,打开门。电视录像机已经被关上,客厅没人。但我马上看见另一 个房间,翔子似乎在忙什么。   “我拿点东西,马上走。”他立刻对我说。表情和语气不知道是冷漠多一些还 是气愤多一些。   我只有沉默。   翔子看也不看我地从我面前走过去。       我还是沉默。   当戴晓翔关上大门后……那个片刻,我体会到被凌迟的感觉!凌迟……我实在 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汇形容,因为那远远不仅是被伤了心后的所谓巨大痛苦,还有 内疚、自责、怨恨自己又无可奈何、毫无办法所带来的折磨和绝望。   还好,我还有“男友”。我非常热情地又同他进入“状态”。热情之后,我告 诉“男友”我这个室友是个直人,我曾陷入单相思的误区,现在还有点后遗症。说 着说着,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越来越好。我说我要带“男友”观赏曼哈顿夜景, 并夜闯哈林区。他说哈林区就算了,听说有的人车子坏在哈林区,就被人打死在车 里。我笑话外州人谈哈变色的恐惧,笑话“男友”人过三十就丧失了斗志。   “男友”回去前,我们都恋恋不舍与伤感。他回去后,我们又保持很频繁地联 系,商量过我去他那里的学校做博士后的可能,以及他到纽约找工作的机会。后来 有一次我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态度很不耐烦。我没再和他联系, 结果他又给我打了电话,我比他更冷漠,更不耐烦。从此我们完全失去联系。        翔子从来没问过我那天的事情。他起初对我冷着脸,我就干脆躲他远点。结果 没两天他就对我笑了,还给我买的我喜欢吃的茴香馅速冻饺子,说他第一次在超市 里看见这种,于是二十块钱买了六包,商店还赠了一盒小馒头。   有一天晚上11点多了,翔子先用我的电脑上网,看了文摘看新闻,看完新闻 又看二奶论坛。我问他怎么最近从来不看书了,他回答头疼懒得看。我说他是感冒 了,他回答:怕是得脑瘤了。   “又怎么了?”我问他。   他不说话,也不走,就赖在我屋里。     我关上灯躺在被窝里。翔子的电脑在黑暗中总闪,他可能在不停地变化窗口。   “刘企昨天跟我通电话,他开了个广告公司又新开了个设计装璜公司,他说前 景肯定好,还让我回去呢……”翔子转过脸突然对我说。   我本来很困,可听他说这么重要的事情,立刻精神了,问:“你自己怎么打算?”   “我当然是想回美院,那种创作的学术气氛……”   翔子在说没用的话,他只是在跟我发牢骚。所以我不说话。   “你有什么建议?”他问。   “我的建议没用,关键看你自己怎么想。只有你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目 前你先把书念完再说吧。”   翔子从电脑前离开,他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要是回国了,你会不会想我?”他突然笑问。   “你吃多了吧。”我闭上眼睛不看他。   “将来我想起你的次数肯定比你想起我的次数要多……”他那天晚上凝视我这 么说。   “你不累吧?”我笑了,睁开眼睛看他。   翔子也笑了:“让我躺一会儿,这么冷……”他说着拽我的被子。   “你别穿着衣服进来……”我回答。   翔子对我一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得光剩条裤衩了。   我将翔子抱住,或者说他将我也抱住。我们没有说话也没有乱动。          很安静,电脑的屏幕完全暗了下来,黑暗中我们相互感受对方沉重地喘息。实 在难以说清是谁先下的手,或者我们同时动作,温存中不失热情,体贴之下却是狂 野的身体与感情的释放。当然我没有问过翔子有没有情感的释放,但依我的判断是 有的,或者是我自作多情吧。   以后又安静下来,除了几句简单的“善后”交流,我们依然谁也不说多余的话。   过了很长时间,我依然没有睡着,我知道翔子也没睡着。   我脑子里在想着翔子之前说的那句话,于是开口:“你以后会经常想我?…… 哼,你要是真这么舍不得我,咱俩早就做了神仙眷侣了……”   翔子沉默。   “你还是回你那屋子睡吧。万一明天早上陈舒亭过来,她开门一看,你怎么跟 她解释啊。”   翔子还是不说话。   我们依然贴在一起。     我的绿卡竟然奇迹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批下来了,然后等待排期调整 身份。绿卡的事情只让我喜悦了短暂的一阵,这些身外之物果然是到手了就不再珍 惜了。我一方面找帝克商量毕业的安排,并且玩命写论文,另一方面以假公司的名 义帮我的亲戚在美国购置些添加剂类的产品。亲戚等待我真正注册好公司后,让我 代理进口设备的事情,并计划将原来设在美国的只有一个人的办事处撤了。   挺长时间以后老方的律师通知他绿卡批了。老方那人也算个汉子,他告诉我当他得知 这个消息时,真是激动得热泪横流。但凯文的申请被拒绝了,律师在帮他上诉,但 希望渺茫。翔子最终也没有申请绿卡,他说他已经和亭亭意见达成一致,他一共就 这么多钱,是先交学费还是交罚款给律师,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交学费更把握。圣诞 节翔子忙着挣钱,他说压力大精力不够用,结果不去上课了,他告诉他决定QUI T,没准儿明年就回国了。   我怒气之下对翔子平静地说了很重的一句话:你傻B竟然栽到一个女人手里! 结果戴晓翔平静地回答:得了吧,要说栽,我就栽到你这个傻B手里了! 五十八   戴晓翔有一天郑重告诉我,他想好了,决定回国。   对于海龟这个问题,比较一言难尽。   有些留在美国又不怀好意的人常说:从美国回去的,大部分都是失败者,LO SER。比如戴晓翔这样的。在海外,特别是在美国在纽约,无论什么人,只要有 决心混在这里都会找到出路,真可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而最终也就是混日子的 大有人在。曾经国内牛大研究生毕业的哥们儿,在这里做了一个年薪4万的酒店经 理而安居乐业;中国城里有一个路边卖馒头的当年某县城副县长,我和他曾经聊过 一个多小时,他是没什么,最多高声骂一骂美国,我倒是想得挺多。   所以说,回国仅仅是一种选择,LOSER不LOSER的,实在不能以回去 或者留下作为判断标准。               而对于留下来的人,也有国内的朋友提出质疑:为什么说起爱国就振振有辞, 说到回国就含糊其辞。   因为对于大多数在海外安居乐业的正常人来说,回国与空洞的爱国无关,也不 仅仅意味着一种选择,回国是多少人心中理想或者叫梦想的寄托。当然理想不都是 高尚的,有些人希望自己学以致用,特别是当感受到在某个领域内先进与落后的差 距时,希望自己能将有用的东西带回给故土的愿望非常强烈。有些人的理想是可以 充分展现自己,发挥聪明才智,可以指挥……不说是千军万马,也是几个下属,也 就是俗称的官儿瘾。还有些人的理想就是在故土的文化氛围中,享受丰富的精神生 活。   无论理想高尚还是卑微,理想一定是美好的期盼,是还没有落入尘世的一颗仙 丹。然而要实现理想,那么它就必须面对现实了。多年海外生活,有与国内现状脱 节问题,机会流失问题;国内机构体制、人事关系有可能根本无法学以致用,或者 难以展现个人才能;还有一些环境的差异,已婚者要考虑女人的想法或者孩子的前 途,等等这些现实的障碍,都会让不少人终生怀抱梦想。   很多事情都是类似的,同志问题,男女问题,甚至政治问题。就海龟这个问题 而言,国内的人可以轻松指责海外的人,回国的人里极个别的也喜欢唱几句高调。 总之“设身处地”一词说来容易,鲜有几人可以做到。多数人都喜欢站在自己的立 场思考,手握某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真理”,闲来无聊,在网络上争论一个又一 个永远无解的问题。嘿嘿,曾经我也免不了那个俗。   当翔子告诉我决定回国这事后,我想:大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有一个习惯,当我顺利或者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时,我不信宿命那一套, 可以振振有辞地说那都是骗人的谎言。但当我感觉极端失望又无力改变时,我就信 命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考习惯,很容易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摆脱沮丧的情绪,心 情舒畅起来。   那年刚刚开春,翔子的母亲就住院了,然后又出院了,又住院了……反复了好 几次。翔子问我难道非等他母亲出什么事情了再后悔嘛?我回答与其象一些名人大 庭广众之下抹着眼泪说愧对死去的父母,不如趁老人在世对他们笑笑。   不久,翔子又得知美院在改革,人事大变动。他联系了一些过去的关系,特别 是与他曾经的女领导长谈了40分钟。   然后翔子说他准备夏天一过就回去。我问翔子有没有和陈舒亭商量好,他回答 还没有来得及说呢。翔子希望亭亭和他一起回国,当然如果她不愿意回去他不会勉 强她。   我和翔子聊这番话时,坐在一个相对“高尚”社区的街心小公园里,下午一点 半,周围几乎没人。不远处一位衣着体面的大嫂手提塑料袋,带着手套把草地上个 别散落的垃圾拾到袋子内。她走近我们,我先对她说哈罗,她很热情地与我们打招 呼,还自豪地说这是她的社区,她喜欢清洁。   “美国有些地方还是不错的……”大嫂走后,翔子说了一句。   “任何地方都有好有坏,对咱们来说也是有利有弊,一切取决于自己到底想要 什么……”   翔子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要是不想回去呢……你就把书念完,以后找到工作公司给办身份,一样能混 得不错。就是别再管陈舒亭了,说实话,在纽约认识这么多人,都没听说过你这样 的……”   “回去,我已经想好了。”翔子打断我。他又一次掏出烟并递给我一支。   我对他一摇头,表示不想抽了。又说:“你回去前怎么也弄个学位走。我听说 有那种学校,给钱就给文凭,咱们也找找……”   “不用找。算了,就这么回去了……”   我瞥了翔子一眼,慢慢说道:“不办绿卡也就不办了,但这个你真得好好想想。 美院是什么地方,将来职称评定之类的事情都要有敲门砖。另外你在这里混了几年, 没办过画展也没干什么,再没有个文凭,还不是美籍华人,你说得出口嘛?国内可 比这里浮躁多了,你不胡说八道吹着自己别人就当你不行。”   翔子没有反驳我。   “我听徐勇说有那种函授学院,你把学分都转过去,其他课程它就用EMAI L给你张考卷,最后你写篇PAPER就搞定了。”   “你说那都是什么野鸡学校……”   “管它野鸡野鸭呢,美国这么多学校,除了知名的,其他的那些,国内的人也 搞不清楚。再说了一共就十几门课,你都读了快一半了,你自己又看了那么多书, 也算是有真才实学,就差一张纸了……”我说着一笑。   翔子看着我也笑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我怀疑他能烟头把手烫了。  “干什么你?这么含情脉脉的,你别把我惹‘急’了!”我和翔子说笑。   翔子又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过了片刻他问:“你现在绿卡也有了,博士也快 到手了,以后怎么打算?”   “是先忙活那个公司还是先找工作,我也没想好呢……”   “开公司吧,你反正喜欢,既然你说机会难得,不试一试你能甘心嘛。” 翔子说着脸上又带出微笑。   “我一做生意就走背字儿,大三时倒腾贺年卡赔了,开个小电脑公司又失败了, 就怕这次竹篮打水。毕业两年以后再找工作谁要啊……”   “那就回国,我正求之不得呢。到时候我机场接你去。”翔子笑眯眯地说。   “你饶了我吧,这次你给我来个SHOOTING,下次来个MURDER, 我怕了,我认熊,行了吧?”我笑眯眯地回答。   我们面带笑容,会心地注视对方片刻,我很快将目光移开,似乎翔子也马上低 下头。   一天傍晚,陈舒亭电话打到我这里,她沮丧的口吻,甚至似乎还有些哽咽地问 我翔子回没回家,又说她想和我聊一聊。陈舒亭这“聊一聊”三个字让我着实心惊 肉跳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心虚的。   可我心虚什么呢?心虚她知道我是个同性恋?笑话,如果我处心积虑地去对某 个人隐瞒什么,那他也得值得我这么做,陈小姐--不值得我浪费那几个细胞。如 果说我心虚曾和她老公上过床,那就更不对,他老公原来跟我泄火,后来爱上了她, 目前我和他老公依然是最铁的哥们儿,说起来这有什么心虚的?那么我是心虚在她 老公与她恩爱的时候,非常罕见地有一两次找我做床上运动?也不是,因为我早就 把自己当作她老公调节与她乏味性生活的用品了。比如陈舒亭总不该气愤他老公的 荫.经被他老公充斥着漂亮洋妞的脑子及他老公的右手给玷污了吧。               可我就是心虚,非常心虚。   当陈舒亭说出让我劝翔子不要回国的一番话后,我虽然不心虚了,可感觉这女 孩子真是傻,特别说明一下,这个傻字是褒意地赞扬。她怎么能想到找我这个披着 羊皮的狼,或者说披着狼皮的羊来调解他们的夫妻矛盾呢。   我告诉陈舒亭我的真实想法,告诉她翔子决定回国因为有个很不错的机会,回 国不是坏事,真为她老公好就让他回去。我给陈舒亭出主意,让翔子先走,等这边 她一毕业,两个人在国内团聚。   “我毕业了不可能不在美国找工作就回去,我在这里读书就是为了在这里找工 作。而且这里这么好,他为什么要回国,他自己都说,原来学校里给的破宿舍比这 里最次的地下室都差远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在这里扎根,我打餐馆那么苦都没 后悔,他过得这么舒服还不满意……”陈舒亭说了一车的话,我不会评判她说的是 有道理还是没道理,因为我听都懒得一听。   “我跟晓翔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做了多大的牺牲。有一个在MICROSOF T上班的男的追我,他给我看他在NEW JERSEY买的大房子,我根本就不 动心,死心塌地地跟晓翔好。我这么对晓翔,全心全意地爱他,他竟然这么对我, 太让我伤心了……”陈舒亭似乎哭了出来。   “他怎么对你了?”听陈舒亭哭得伤心欲绝,我怀疑翔子做了什么比较差劲的 事情,比如和陈舒亭动粗了?   “他非要回国呀!”陈舒亭的语气似乎要跟我急了。也是,我问的那话好象是 听了半天还没听懂,陈舒亭能不急嘛。只听她继续说:“他根本不体谅我,我一个 女孩子在这里多艰难呀,我刚来的时候在一个杂货店里干活,那个老板娘让我一天 做12个小时,上货的时候我的手都砸了,一个小时都没让我休息。可发工钱时她 说第一月因为是试工只能给我四百块钱。我当时气得……就气得骂她,回到家里只 能自己使劲哭……”   我可以体谅或者同情陈舒亭的遭遇,但我不明白这与翔子回国有什么关系, “她做出的巨大牺牲”这话又从何说起。好在陈舒亭接着给我解释。   “小说里写的女孩子为了绿卡怎么怎么样,那是胡写。我要是为自己我马上能 找个有绿卡的,公民都很容易,最差了也得象你这样有全奖的留学生呀……”   听这话我差点没笑出来,原来本人属于那搓底儿的一类。我实在忍不住对陈舒 亭开玩笑说道:“我现在已经晋升为‘有卡男士’了。”       陈舒亭电话那边扑哧笑了。这个女孩子还是有些独特的魅力。为了让她尽快笑 逐颜开,也不再纠缠我诉苦,我接着说:“这么着吧,翔子回国就让他回,有他后 悔的那天。干脆咱们俩搭伙得了,将来幸福小日子一过,照张照片寄给戴晓翔,气 死丫的……”   听起来陈舒亭那边笑得挺开心,还得意地说:“我才不嫁给你呢,晓翔我都没 看上,你还不如他呢。”我听着一边面带微笑一边在想:与找陈舒亭结婚相比,不 要说做个“勇敢”的同性恋,就是做个太监或者被终生监禁,我都会选择大无畏地 勇敢面对。   我最后也没有对陈舒亭承诺什么,因为第一我不可能充当说客力劝翔子留下来, 第二我更不可能告诉翔子他的亭亭“为了他是怎样地牺牲自己忍辱负重”,我听这 番话时已经省了当天的晚饭,重复这番话时再把第二天的晚饭也省了,又不是民运, 我不想闹绝食。但我对陈舒亭还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建议:拿了学位回国和翔子团 聚,她在这里学的是审计,未来在国内发展,前景很好。   放下陈舒亭的电话,我呆坐在沙发上吸烟。两根烟之后,我感觉突然轻松了。 等戴晓翔回国后,我就会有舒心日子过了。   五十九   那时我一边找工作,一边忙活自己的小生意,生意方面发现自己有太多要学习 的东西,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复杂,但不艰难,我信心十足。而找工作这方面,因为 自己有绿卡在手,没有身份的压力,我还挑肥拣瘦起来。   帝克对我说有一个美国的大公司里正招人,需要在美国受过教育,但是在中国 工作,他们只按当地人的标准支付薪水与提供福利,年薪10万人民币。我告诉帝 克我对这个机会没有兴趣。那天我与帝克关于我的前途问题聊了很久。   不得不多说一句,我与“虐待狂”可以相处得较好,是因为帝克这个人总体说 来不错,而我又基本上属于不敢张牙舞爪、用陈舒亭的话说:“窝囊的男人”。系 里有个香港来的学生,跟他老板对着干,而白人心胸狭窄起来一点不亚于黄种人。 结果是这哥们儿博士读了快七年了,就不给他毕业。好在这哥们儿的老婆来美国不 久就在纽约医院里当了护士,绿卡也有了房子也买了。   我是真心佩服这位来自香港的同胞,因为实在看多了大家在美国人面前谦卑温 顺,乖巧讨好的笑脸。我自己可能表面上摆出点狂样,但真正和老板有了分歧,特 别是对他不满时,基本上属于“沉默的大多数”。真的,我打心里钦佩这哥们儿的 血性,当然血性的基础是要有“软饭”可以吃,血性的代价是不得不吃“软饭”。   过去,翔子有时会晚上不回来住,如今他竟然在回国前白天画画,晚上早早回 来。我对翔子说趁回国前去中西部玩,什么黄石公园之类的,他回答说算了,以后 肯定有机会再来。     “我和亭亭分手了……”在餐馆里,翔子非常平静地对我说了一句。   我丝毫不感到意外,看他一眼,继续吃东西。   “我有些对不起她……”翔子又说。   “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我问。看着戴晓翔满脸愧疚,我怀疑他做了比 较差劲的事情,比如他喜欢上了其他女人?   “坚持回国嘛。”翔子那表情似乎是嫌我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这两口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么分开,我都替他们惋惜。我没说什么, 继续享用美食。再抬头,看见翔子一边吃,脸上带出愉快的轻松表情,还夸奖清蒸 鱼味道鲜美。     吃饱饭,我们走在大街上,感受着纽约盛夏的夜晚偶尔出现的干燥凉爽的空气。 我和翔子谁都不发一言,有时看看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有时望一望灯火通明的商 店。我们走过商业区,因为没有灯光照射,周围暗了下来。   “坐会儿,抽支烟。”我一指某个已经打烊小店前面的靠背椅,对翔子说。   我们坐在椅子上吸烟,好象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对面三女两男的十几岁亚裔 孩子身上,他们相互打闹,女孩子趴在男孩子后背上,男孩掐住女孩的大腿处…… 典型以少年人特有的方式体会着性的愉悦。我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那时我接触的 女孩都保守,没有能与我戏闹的人,我就与班上叫四儿的男孩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地体会着暧昧的快乐,当然还有翔子。我与四儿不过是嘬了嘬嘴唇,而与翔子却是 拼刺刀的。那时我对翔子张口闭口都是想你想得心力交瘁,做梦也料想不到,少年 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竟然在多年之后应验了。思绪到这里,我不禁心里对自己苦 笑,再去看看一旁的戴晓翔,他也是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我问。   “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俩去火车站画写生,你丫装残疾人,我背着你找厕所……”   “能不记得嘛,你丫先耍赖,非让我背着你爬楼梯,我一犯实诚,真给你背上 去了,腿都软了……”我说着笑了。   翔子也笑。   “那次咱俩好象身上一共就剩下三块钱了,买了两个火烧,还买了一个煎饼一 人一半给分了,其实煎饼大部分是你吃了,我让着你呢,那时你丫真能吃,猪似的 ……”翔子继续回忆。   “得了吧,你怎么不说咱们取自行车,你丫遛得比兔子都快,存车老头拽着我 的车不让我走,这通骂……”              “不是你说的你打掩护让我先脱身嘛,后来我不是折回来了嘛,还说要给老头 画速写呢!”   说着,我和翔子都笑了。   以后我和翔子还是沉默着散步,沉默着走到很远处的停车场,我们坐在车内, 翔子将频道调至99。1,不知道是哪位歌星的经典之作,很悠扬的音乐在车内流 淌,我们沉默着倾听。   我和翔子这么在一起,不要说拉手搂抱,哪怕暧昧的身体碰撞都没有,我想无 论什么人,就是那些恐同仇同分子看到这一切,也要说我们“正常”得不能再“正 常”了。因为,那“正常”之下,心有灵犀地默契和相互的感应,不是用拉手或者 拥抱就能表达出来的。   当然,回家之后,我们还是“不正常”了。“不正常”到我甚至带有毁灭的心 态去对待翔子对待自己。“毁灭”过后,我们安静地各自躺着,两人中间,保持至 少两寸宽的距离。   “华子,我给你留一万块钱。你上次说做生意要讲门面,怎么要开一辆奔驰那 样的车。你自己再添一万块钱,就能买一辆比较新的二手豪华车了……”   “我就一瞎说。我这个生意给谁看,买家卖家都是现成的,我中间捣鼓一下, 钱上了账足够了。你有那钱要不把书念完,要不去玩一趟,带回国也行啊。”我回 答。   “回国不带钱,我也不投资,有点钱维持到领工资前不饿死也就可以了。”   “钱多了不咬人,多带点回去怕什么。反正你别留给我,我不要。”   翔子转过头看我,我同样看他。翔子笑了:“从你被劫了我就想给你买辆车,到 现在也没买。以后你在这里发了大财,我在国内当个教书的,我给你多少钱你也不 稀罕了。趁现在你还穷,你就收下吧。真的,你要是坚决不要,我会很伤心的……” 翔子说着又笑了,就是开玩笑的那种笑。   翔子侧过身,我的动作更快,象条蛇似的就把戴晓翔缠绕起来,我们搂抱在一 起。 六十 起先我在论文第六页,目录之前写下:TO MY MOM,DAD AND S ISTER,可我感觉这样不够,前面应该先写上TO MY BOYFRIEN D? MY PARTNER? MY DARLING? MY ROOMMA TE? XIANGZI?都不合适,最后一想,写它干什么,我决定把这酸页拿 掉。      翔子把他所有买的书都用海运发走了,而其他东西依然是那么个不大的箱子就 足够装下。翔子把皮箱整理好,放在门口处。我主观上能少看尽量少看那皮箱两眼, 但客观的效果是:一不留神我的眼睛就撞到那箱子上,心里就不痛快一下。   翔子一直画到星期一,他说星期二休息一天,因为礼拜三就要赶飞机,然后就 到北京了。   我星期二早上五点多就醒了,从厕所出来直奔翔子的房间。他还睡得迷迷糊糊 地,却掀开被子示意我进来,接着我们抱在一起。   上午十一点,我们依然躺在垫子上。   “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嘛?不起来了?”翔子问我。   “什么事情?我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我回答。听翔子没说话,我又说:“也 怪了,咱俩搬到这边就没有一次在床上赖到中午的……”   “真是,上课、看书、挣钱、办这事儿办那事儿,老是感觉心里有事情。周末 想着去图书馆看看中文书,去超市,哪怕借两个电影回来看呢。就是过感恩节圣诞 节到处不开门还想着早点起来去DOWNTOWN走走,你说是不是?”翔子笑问。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带出呼号的尾音。   翔子依然面带微笑,他注视我。   “以后你怎么打算的?”他突然问。   “什么呀?”我反问。   “……你真不结婚了?”翔子凝视我。       “我跟谁结去?……除非碰到合适的。”   “要是碰不到呢?”   “你想说什么?”我再次反问,心里有点烦翔子这么吞吞吐吐。   “……”   他不说话就算了,我也不想听。   “……你一个人在这儿,好好照顾自己,多给我打打电话……我也会给你打的 ……”    戴晓翔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些话。我听着这话,比他告诉我他今天就和陈舒亭结 婚还难受,可我最烦整那缠缠绵绵的情景,所以控制自己,若无其事地躺在那里。 我希望我们高高兴兴地离别。     沉默了一阵儿,翔子又开口说:“你明年回去嘛?你现在做这个生意应该经常 回去吧?……”   我转过身搂住翔子很涩情地动手动脚,我要再次做点实际的事情,实在不想听 翔子罗嗦一堆没用的话。        自从有了陈舒亭这档子事,翔子在可数的几次性生活上一直是体贴着我迁就着 我。我融化在翔子的柔情之中。从心理的角度讲,我的满足是主动的,戴晓翔的满 足大部分是被动的。(不得不对某些瞧热闹的看官说明一下:以上的那番话,与1、 0毫无关系,这个故事也不适合你们意淫之用。 )     所以从这个侧面,难道也预示了我和翔子永远只能是室友?不知道。   最后我们还是穿上衣服起床了。我说在北京肯定不会常吃到这里三块九毛九, 或者四块九毛九一磅的龙虾,我开车去买。翔子说一起去。   再后来的事情都按照我希望的状态进展。我们很开心,高高兴兴地吃着喝着, 然后就呼呼大睡了。第二天因为是上午九点的飞机,我们五点多就起来,忙忙碌碌 地去了机场。等翔子托运了行李拿了登机卡,他对我说:行了,你回去吧,我到北 京给你打电话。我回答:行,你赶紧进去吧,在里面买点快餐吃了,飞机上怎么也 要等11点才能有饭。   应该是翔子先转的身,我看着他过了安检,他对我挥挥手,又说了一句:回去 吧。我对翔子笑了?还是说了句“再见”?还是点了点头?我记不起来了,总之我 是转身往外走,出了旋转门,直奔停车场。   很奇怪,我送翔子回国,怎么都不如我送刘正回台湾那么洋溢着惜别之情呢。 不明白。   从机场回来,我想是回家再睡一觉,还是去我刚刚租下的那小间办公室。玻璃 门上要贴的字还没有给我送来,还要去买两个接线板,把电脑传真机都接上。那天 下午有个人来应聘,我临时需要雇用一个白人小妞和一个中国人充门面,因为十天 以后,亲戚那边公司里的人要过来,我已经给他们定下一个星期的HOLIDAY  INN,还要安排他们的行程。   我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忙过这些事情,已经晚上七点了,我去被称作第二 个中国城的地方买了三菜一汤的盒饭。我和翔子过去常来这里,当然我也经常一个 人来这里吃,可那天感觉却是说不上的特别,我匆匆吃了饭赶紧就回家了。   屋子里很乱,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翔子那个屋子比原来空多了,他的画画用品 全部给了还在坚守阵地的其他画家。他这一年多经常睡那个破垫子,他老跟我抱怨 那垫子不舒服,我说那你就自己买张床或者搬到陈舒亭那里,于是他不说话了,依 然回到这烂垫子上睡觉。   沙发上,地上到处扔着戴晓翔没带走的破衣服破拖鞋。昨天晚上两个人吃剩下 的饭还在桌子上摆着,戴晓翔剩下的半包烟他也没拿走。我突然想喊一句:你丫过 来干点活儿,别都我一个人忙活。就这么一想,我心里便开始发酸。   我想吃点东西,据说多吃后心情就会舒畅了。打开冰箱去拿水果,看见几个大 绿苹果,大概是前天还是大前天,翔子一边往冰箱里放食物,一边对我说:这可是 给你买的,你怎么能喜欢这么酸的苹果……   我吃不动苹果了,因为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伤心得不得了。我脑子里突然 想起第一次回国,戴晓翔电话里对我说的:“以后我回国,你自己回家,你就知道 那是什么滋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快回来吧,我做梦都梦见你回来了……”   我确实是泪如泉涌,泪如泉涌。原来只知道林妹妹是水做的,怎么也想不到我 高哥哥也是水做的。可好歹林妹妹年芳二八妙龄少女哭起来她也美丽,我高哥哥二 十大几的糟老头子坐在马桶圈上哭,那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可是真的,哭出来就好多了。   ……   我心里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问戴晓翔,就是如果有一天,中国与美国首脑一见 面,中国领导人将他身边年轻貌美的第一夫人向美国总体引见,美国未来某男性总 统将身边的中年帅哥第一夫君向中国领导人介绍。而不是象当今这样,总书记心里 想着这只鹰那只鹰,却身边不得不带着猫头鹰;克林顿总统心里一边缅怀着雪茄放 置的迷人地带,一边无限恩爱的姿态将身边那位从内到外比他具有阳刚之气的希拉 利夫人引见给中国领导人……   我想问问翔子,如果是那样一种理想的状况,他戴晓翔会怎么样?是不是那天 晚上我们吃完龙虾锻炼完身体,第二天就欢天喜地去结婚登记?当然不排除未来戴 晓翔对我厌倦,而我发生了没收紧裤腰带的事情,但我们至少有可能无忧无虑尽情 地享受过那些恩爱的时刻吧?至少有可能去争取一下相濡以沫白头谐老吧?     我没有去问翔子这个我知道答案的问题,直到今天也没有问。因为我的英雄主 义再次瞎泛滥,我不会做出逼迫翔子去面对他不愿意直面的问题,于是我主动把我 们的关系定位在“发生过不轨行为的手足之情”。   也许有人会上纲上线说我是自己没能完全接受与认同自己的同志身份,所以没 有勇气追求爱情。我不敢否认,如今这年月,大家各个自我感觉跟大仙似的,说起 话来都那么一针见血,直达要害。但我还是忍不住争辩两句:我估计发言者无法理 解某些人宁可错过缘分也不愿意冒险导致破坏甚至失去“友情”的谨慎心态;更没 体验过一个人愿意以失去为代价,接受另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的感情力量, 所以呢,就不要把不过是基于个人需求的爱情模式当作唯一的真理。   当然,对那些和我们有类似经历,又成功生活在一起的伴侣,我还是打心里羡 慕并送上真挚的祝福。但我依然会宽慰自己,高肖华就是高肖华,独一无二的高肖 华。他的爱人不是张晓翔李晓翔刘晓翔,他是戴晓翔,独一无二的戴晓翔。如果这 个世界上同样的故事由不同的人演绎,最后全是相同的结果,那这世界还真可怕了 呢。   我咬牙,心虚地说: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 六十一   翔子回国半年了,我在法拉盛的大街上偶遇陈舒亭。她当时一个人走,看见我 后很高兴地对我打招呼。   陈舒亭的外型没有变化,但好象性情有少许变化,似乎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了。 她向我问起翔子,我告诉她翔子回国后很好,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听口气他的心情 还是比较舒畅的。我对陈舒亭开玩笑,问她现在还要不要回去找翔子,还来得及。 陈舒亭满脸不屑与忧伤。     “我才不会找他呢。我们俩早结束了……”陈舒亭斩钉截铁地说。   我尴尬一笑。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俩最后一次吵架还是因为你呢……”陈舒亭说着真的 笑了。   “……怎么了?”我问,又开始心虚。   “他不是嫌我不跟他回国嘛,说我还不如朋友,朋友就是指你,说你都能做到 跟他一起回去。我一气之下告诉他你向我求婚了……”大概陈舒亭看见我满脸呆傻 的表情,于是笑了:“我就是为了气他,不过你也真说过咱俩结婚的话呀。戴晓翔 火冒三丈,我们俩就彻底完了。他真没问过你吗?”    我既没哭也没笑,大概是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没有。    “我还以为他会找你打架呢,他还是不是男人呀!”陈舒亭又露出满脸不屑。   我看着陈舒亭,不知是该赞扬她真性情还是贬低她缺心眼,是夸她诚实还是骂 她缺德。所以我什么话也不说了。   “对了,你搬家了是吧?”陈舒亭问:“给我留个新电话吧,咱们保持联系… …”   陈舒亭永远是陈舒亭。   离开市大,我一直忙於小生意,专业算是放弃了。某天,我接到一封信,是某 某协会邀请我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学术会议。这是当年我为了申请绿卡临时交钱成为 会员,写到自述里骗移民官用的。那每年几十块钱的会员费我一直都交纳,老想着 万一生意做不下去,去参加会议找找工作什么的。   那年我心血来潮,决定去参加会议。一是因为会议地点设在夏威夷,算旅游一 趟,二来,我虽然没有功成名就腰缠万贯,却有类似象王启明开音乐会的心态,想 感受一下行业里的气氛。   会上,我见到了帝克,老鲁,还有大学的同学,有一个竟然是从国内过来的, 现在我们确实国富民强了。白天听讲座没多大意思,很多听不太懂,如今自己真的 就是个票友了。晚上的社交还是不错的,认识不少人,发了名片,为自己破产那天 做些准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这次参加会议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就是我亲眼看着王芳常常形影不离地 与库克走在一起。王芳早就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住在宾州,却一直单身。我不知 道王芳与库克这么多年不明不白地在一起到底因为什么?是爱情还是奸情?但鉴于 他们这一男一女的“正常”搭配,在多数人心里还算是有点爱情吧。当然我知道作 为正室的多数已婚妇女是不能容忍将这不道德的破鞋及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臭 男人与爱情挂钩的。     会议快结束的一天傍晚,我看见王芳一个人坐在酒店后面的小花园里。我走了 过去。   我们打了招呼,我坐在她身边。王芳对我笑了,满脸的皱纹,她看起来老很多, 我都怀疑当初自己怎么能跟她纠缠到一起。我们说到关于个人情况的话题,王芳问 我为什么还没结婚,我说没有人看得上我。王芳就笑了。我没有问王芳为什么不结 婚,我怕她不愿意我提及。   “咱俩同病相怜,我也没人要。”王芳笑着对我说。她真的比从前大不相同了。      “不会吧,估计是太挑了,挑花眼了。”   “说什么呀。”王芳嗔怪着说,但脸上表情是很开心。   “怎么着,咱俩搭伙?”我满脸嘻笑地问。   王芳又笑了,身子往我这边拱了一拱。   我伸出胳膊,放在她身后,很自然地轻轻搂住她,王芳起先没有拒绝也没有配 合,但很快她就将头靠在我肩上。   “不就是一座房子,一男一女,一个孩子一条毛狗的生活嘛,还是很容易的。 别太挑剔就行。”我用力搂一搂王芳,说道。   …… 六十二    那年,我与一位朋友回国,准备办一个文化与科技交流中心,具体内容就是做 一些与海外有关的电视节目,再把国内的人送国外留学。   顺便提一下,自从翔子回国后,我也回国无数次,但他从来没有到机场接过我, 因为我从来都是到了北京回到家后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北京呢。      赵敏从上海飞过来,我做东,大学同学一起去吃饭,花了六千块,我准备结帐, 却发现已经被人结过了。赵敏远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有味道,但近处仔细端详,不得 不说她变老了。我们都在慢慢变老。   但大家都一致认为我还是比较显年轻,因为在场的男人里我还闹个最瘦的,至 少跟他们比起来没那么肥的水桶腰围和肉腮帮子。大家问我怎么锻炼的,我说美国 吃得太不好了,哪象你们大家每天有酒有肉的。我不会告诉众人我至少两天去一次 健身房,时不时地与嘴馋做一下斗争,为保持体型寻觅“爱情”。   赵敏告诉我他们的生意只要是她去谈就能成,她老公一谈就完蛋,真是气得没 办法。我问赵敏现怎么也得有几百万了吧,她微微一笑回答:远不止。赵敏知道我 美国那边没什么现钱,这边贷款也贷也不了多少,于是私下给我一张80万的支票, 她说这个钱是她的投资,我们赚了她分红,我们赔了不要还。   我收下那80万块钱时被赵敏小小感动一把,因为我把这80万当作传说中的, 女人为爱情的执着与勇敢付出,就像虞姬、尤三姐的拔剑自刎。这80万关于爱情 的感动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而且我觉得只有在你很需要钱、哪怕不很需要钱时, 有个女人咣当撂下80万现金给你并且说不用还了时,你才能理解这份感动。       翔子在文艺界、央视里认识几个人,而我需要他帮我们引见,想办法把我们的 公司,还有我的那个合伙人炒作起来。翔子是不遗余力地帮忙,甚至我们在饭店里 搞一个宣传活动,他都提前过来跟着张罗,使得合伙人夸了好几次我那个艺术家朋 友非常实在非常帮忙。   不过当时翔子正陷入婚姻危机中,他老婆总疑神疑鬼他与一位原来的女学生现 在的女画家行为不轨。   “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们到哪步了?”我很有兴致地问翔子。   “嗨……”翔子得意一笑:“最多也就是她给我做过模特。”   “裸体的?”   翔子更笑了:“我是很欣赏她的灵气,真的,设计的作品很有风格很独到,画 儿画得也好……”翔子说话时眼睛亮得直闪光,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我倒宁愿戴 晓翔告诉我他把那个女的给搞了,搞得热火朝天,而不想听他说他怎么欣赏某位女 性,他们之间怎样的阳春白雪。   不知道戴晓翔的老婆是不是会与我有同样的想法。   翔子的太太也是一位大学里的老师,但不是搞艺术的,正往副教授方向努力呢, 翔子只说他老婆人不错,再多的话也没有了。我曾经问过翔子他与她老婆怎么认识 的,他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好象在我面前谈他老婆他就有愧似的,不明白他是感 觉愧对他老婆还是愧对我。     自戴晓翔回国后,我和他从没有过“不正当”关系。因为没有合适的环境与气 氛,我们好象根本无法上升到那个“高度”。但前年回去办那个失败的公司,我们 在酒楼里喝得高了点,我问翔子是回家还是外面住一宿,他说随我。于是我就在旁 边的饭店里开了房间。   起初一人一张大床,没过太久,我们滚到一起。翔子可比原来胖多了,从前的 英俊挺拔真快荡然无存。我抱着他的粗腰,不是很心急地奔向主题,更多的是体会 着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怎么就那么踏实呢。   我暗暗地想,如果大粗腰的安心与踏实能维持一生一世,我宁愿放弃憧憬新鲜 小蛮腰儿的乐趣。当然,无论是翔子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这也就只能想 一想罢了。    我和翔子就有那么一次“不正当”行为,也从没提到过去的感情,甚至纽约的 生活都似乎避免去回忆。但每次我在北京期间,我们几乎能做到一天通一个电话。 因为24小时当中,总会有闲下来的时间,有时是他,多半是我,问问对方干什么 呢,说说高兴与不高兴的事情。      而回去的时候,翔子一定要到机场送我,哪怕有我妹或者其他人送行。 六十三   前年冬天,我开五个小时的车去看我男友。男友是MSN上聊出来的。他的父 母是香港人,他会说不很流利的广东话,所以我们两个中国人一直用英语谈恋爱。 男友在我的眼里还是很帅的,当然,帅不帅完全是见仁见智,或者说男友温和的个 性,体贴的言行,还有他的模样,都是我的那块“台布”。   我早就不敢奢望什么天长日久白头携老了,但还是希望有个可以被称作“BF” 的人放在心里,可以想起来高兴,说起来也好听。否则老这么落单,一看就是个没 人要的困难户。   和男友已经交往了一年多,他曾在纽约,在我这里住过两个月,那两个月的快 乐真的不亚于和翔子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本来一切都那么的美好,偏偏就拐弯抹 角地认识了一个“八婆”。八婆认识的朋友认识另一个八婆,那个八婆认识我男友, 据他们说我男友很活跃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不是痛苦伤心,而是感觉身体不太舒服,轻微的感冒低烧。 很快地,我就进入了这一生里最恐惧的一段日子。我两天两夜在网络上搜寻与HI V、AIDS、艾滋病,艾滋病毒有关的一切信息。   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准确定义的高危行为,什么是绝对安全的性,知道了保险套 防御艾滋病的成功率,知道了医用口腔膜的安全性……那段时间,我的医学知识猛 涨,而且非常惊讶地发现我这个自以为高学历高智商高情商,曾经的科学工作者, 如今的生意人就是个科盲。我在一个网站与大家聊天,很多同病相怜的好心人安慰 我,在那里,我还认识了一个南京来的同胞。   我的医生告诉我检查结果隔一天就能拿到。在等待的每分每秒里,我脑子很清 楚,列下名单,万一我丧失工作能力甚至死亡,因此的受害者按照程度划分,从大 到小依次排列,计划着怎样去安排他们,保证他们最小程度受到影响。   那两天我非常想哭,但我认为自己不该哭。因为从前的一两次哭泣证明我是个 有感情的人,这个时候去哭,只能证明我软弱。不哭是可以的,但72小时几乎的 失眠状态不可避免。   医生说我的检查结束是阴性,我问他为什么我身体依然不舒服,医生告诉我一 个词汇,翻译过来就是恐爱症或者叫艾滋病恐惧症。我告诉医生我心理完全可以控 制好,只是我确实感觉身体不适。医生回答这个病的特点就是在高危行为过后的两 个星期内出现低烧感冒等症状。他给我开了药方,说是可以治疗恐爱症。我问他这 药有什么作用,他回答帮助我睡眠稳定情绪。   走出诊所,我顺手将药方丢进了垃圾箱。   大家看到这里,会发现我是个怕死的人。是的,越老越怕死。即使我知道如今 艾滋病只要早发现早治疗终生服药,寿命不亚于没有被感染的人,但我依然不愿意 遭此劫难。父母给我的是一个健康之躯,也不是命中注定得上了癌症,我不愿意因 为自己的无知与过失而与疾病抗争。   男友给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那边说得很伤心。我也伤心,老了,心肠越来越硬, 感情是越来越脆弱。后来我决定理解了男友也原谅了他,无论说起来还是做起来, 他依然是我的“BF”。因为目前为止,我们之间依然还有“爱情”,更有牢靠的 保险套。          六十四   去年秋天我刚从北京回来,男友就问我感恩节过不过去,我说这里生意走不开, 但我会找个周末看他。   感恩节我没有生意,因为我要与STEVE一起玩两天。认识STEVE很偶 然。当时为了陪一个客户我们一起去按摩。那里的女孩子我都比较熟,特别是小慧。 小慧是偷渡来的,到这里不久发现与男朋友在餐馆打工要做上五年才能把蛇头的钱 还清,后来就干了这行。小慧先把自己的钱还清又把男朋友的钱也换清了。挺仗义 个女孩子。但后来听别的按摩女说是小慧先甩的她老公,她的目标是攀上一个老板, 不结婚也没关系。这帮小婊子相互拆台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那天客户在另一个房间快活,这边小慧一边帮我按摩放松一边跟我说STEV E又向她要钱。STEVE是小慧的“哥”。他们是同行。小慧说STEVE原来 做散客,后来被一个50多岁的老太太给包了。起先他乐得不行,以为找到好活了, 结果三个月内掉了小二十磅肉,他就毅然决然地离开老太太,做回散客。小慧聊着 聊着来了这么一句:“STEVE原来是学美术的,很会画画,他画的卡通小狗狗 小猫猫可好呢……”   我问小慧能不能给我引见这位STEVE,小慧眼睛瞪得流圆,我一边眇着她 一边告诉她我喜欢同画画的男孩子聊天,喜欢他们的按摩,小慧笑了,说:“坏死 了,哪有跑餐馆里问另一家餐馆怎么走的。”   STEVE男客女客都接,他说客户不在乎男女,关键看好坏。我不是通过S TEVE的BOSS与他发生业务关系,所以应该算STEVE的私活。以后我们 熟了,STEVE还对我说,做他们这行第一忌讳与客户发生感情纠葛,最难过的 是寂寞,等有一天金盆洗手,他就可以坦然地回到人群里。   STEVE的职业年龄是二十三岁,不管他的真实年龄,看起来年轻就行。他 的模样谈不上帅,顶多端正耐看而已,反正比起同龄时的翔子,简直是粪土和黄金 的差别。我知道不该将STEVE与翔子做比较,但我总是不自觉。   STEVE的笑容还是很有感染力的。他笑着问我说这次回北京,有没有同翔 子把一些话说明白,我回答都说了,翔子答应我来美国,将来我们就要做一对神仙 情侣。   “又骗人……”STEVE笑了。   我也笑了,说:“那我跟你说这次我一共就呆了12天,有8天是他一直陪着我, 他一下班我们就在一起……你信不信?”   STEVE眨眨眼睛,很正经地回答:“信。”   “如果我说等我们都老得对社会也没用了,对周围的人也没用了那天,我们准 备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旅行,走不动了,就找个地方来个安乐死,又平静又温馨又浪 漫……你信不信?”   “呵呵,信呀……”STEVE露出了职业的笑容。   我不屑地瞪他一眼。   “我真的信……”他收起笑容:“为什么不信呢?上帝,耶稣,观音,佛祖, 我什么都信。本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再连梦也没有了,那就找棵歪脖子树算了。” STEVE说到最后又笑了。   STEVE的笑容很迷人,他年轻的肌肤,健壮的体格更迷人。我将自己投入 到快乐里,想着我也曾经这么年轻过,年轻的我怀抱着年轻的翔子……大自然的鬼 斧神工让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段短暂的青春时光,那时应该每一分每一秒地去珍惜。 切记切记。   我是STEVE的老客户,所以我们在一起多半以聊天为主。即使上床,我也 从不要求STEVE高潮,这样方便他有精力做更多的生意。       STEVE躺在我身下,两条腿被我扛在肩上。他跟我在一起很有节制地欢叫, 他摸透了我的喜好。那个时刻我很投入,全部的思想意识感受都汇集到一起,享受 性的快乐。   为了玩出情趣,我让STEVE趴在床上,亲吻他的身体。亲着亲着,我有些 走神,想起不久前在北京,同样的姿势,我却是更加周到体贴无私奉献地亲吻翔子 ……翔子突然转过身将我拽到怀里,喃喃自语:活到今天才明白,咱俩不该分开… …   我真的是老了,竟然在STEVE身上亲着亲着眼睛就湿润了……   等我重整雄风,手扶STEVE的腰际做着运动时,窗外传来很有纽约特色的 警笛长鸣,一声比一声近,似乎来到我们跟前,然后又一声比一声远……     时代广场上一定还是灯火通明,还有人在画画;侯太太家地下室顶棚的大老鼠 这个时间一定还在欢快的乱跑。翔子在上课?在创作?在准备又一次画展?   嘿,别忘了咱们说好的周游世界、安乐死的计划,别再做后悔的事儿了,再错 过去,他妈的咱们真就没有机会了……   …………    <全文完> 后记:谢谢能够看到这里的各位。特别感谢曾经留言表示赞赏的朋友。 祝大家过得顺心,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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